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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安春一語道出,卻是有些刁鑽得緊。
「如何不知?」朱慈烺想也沒想就回道:「這是宋人煉鋼的法子。將熟鐵鍛成細條,然後盤成一團,然後把生鐵片置於熟鐵盤團之上。甚至有更好的法子,把熟鐵條捲成螺旋狀,然後把生鐵片塞入螺旋之間的空隙中。然後用泥封住爐灶。至於你們,那應該就是封住鐵團本身,隨後開始燃燒加溫,直到溫度極高,生鐵熔化。由於泥封,生鐵不會因氧化脫碳,而是變成鐵水流入熟鐵之間,至此,冷卻取出鐵團鍛打,就宣告煉製成功。」
「怎麼樣,我說的可對?」朱慈烺輕笑著道。
一旁,方以智不由鼓掌了起來。
這個打臉有點狠啊。
鄭安春也是楞了一下,他沒想到這莫名其妙跳出來的一個新人這麼有料。
還未等鄭安春開口,方以智不由補刀一記:「沒錯,這是宋人沈括所言。沒想到這一位兄台如此好記性,更是有此妙法。而且……還能道破鋼鐵廠的秘技。」
這時,一旁的詹飛宇出面道:「既然這位兄台知曉,又為何還說是我等的煉鐵法子不對?這可是多少煉鐵大家的不傳之秘啊!」
「所謂不傳之秘,說穿了卻是簡單得很。」朱慈烺又道:「而且,也說明了取巧非是智者所為啊。這一法子看似精妙,卻有兩個問題。一者,鐵水本身,不是好的滲碳劑。除了中國的灌鋼和西夷曾短暫嘗試的彌散法之外,再也沒有人用這一法子了。鐵水是一種粘稠的液體,這種特性使碳分和其它雜質較多的留在它內部,但灌鋼時鐵團已經被泥封起來了,氧化現象較少,雜質也就較少擴散出去。」
田英琦有點暈乎了,但眼睛裡也不由冒起了星星眼。
另一邊,方以智卻是迅速拿起了一本小本子,記起了這一個個陌生的名詞。
「簡單來說,鐵水熔化滲入熟鐵,使它滲碳,就好像把白糖灑在白飯上面,然後放入鍋里蒸,指望它從內到外變得一樣甜那麼困難。絕大多數情況下,只能使碳分滲入熟鐵較淺部位,而冷卻後的鐵水,成為鋼中的高碳部分。也就是說,灌鋼的特點就是含碳量不均勻。至於另外一點,那恐怕說起來就有些複雜……當然,說透了也就有些簡單。」朱慈烺頓了一頓,思考了一下措辭。
這下子,大家都更加好奇了。
就是鄭安春此刻也被鎮住了。
他想要反駁,但朱慈烺說出來的那一個個名詞很多卻是他似懂非懂的。這種似懂非懂的狀態不是讓他很想職責朱慈烺瞎編,可作為世代煉鐵的技術人,他只是微微一揣摩,便不由要驚嘆這些字句里藏著的意味精妙。
如此一來,他也不敢貿然反駁,生怕再被打臉了。
這時候,朱慈烺已經想好了措辭,只聽他道:「就如同,這世界上為何所有人都是站在地上,不會飛出去呢?為何,蘋果從樹上會掉落下來呢?這一切,便存在著一種力量。這是來自大地的重力。故而,我方才所言的就是這重力的問題。鐵水熔化後會向下流,冷卻後造成鋼坯下部含碳量較高而上部含碳量較低——仍是含碳量不均勻。」
說到這裡,鄭安春與詹飛宇都是不再打算反對了。就技術問題上而言,這一位的確是真的行家。
他們齊齊將目光轉向了另外一邊的孫鐵東。這一位,可是整個京師鋼鐵廠的技術大拿了。
孫鐵東不知何時再也沒有假寐了,他目光炯炯地聽著,身邊更有一個書童不斷地急著剛剛朱慈烺所說過的話。
第45章 閣下究竟是誰
只見孫鐵東來回看著筆記本上記著的話語,又與朱慈烺問了好幾回,將一個個概念定義新詞彙的意思理解準確了,這才緩緩點頭,收住了聲。
屋內一時間無比的寂靜,所有人看著這個新冒出來的年輕人,都在思索著對方的來路。尤其是鄭安春的臉色一會兒青一會兒紅的,拼命地琢磨著這人是誰。
他實在是想找回場子。尤其是在煉鐵這一行當里,他自稱還是有幾分臉面的。
只是,眼前此人臉生得緊,實在是第一回見到。其他人看表情顯然也是不認得,讓他委實摸不準是什麼來路。
唯一可以有些確定的是,這個年輕人靠著田英琦站著,而田英琦對於這個少年郎也是一雙眼睛時不時盯著,很是有些緊張的模樣。
想到田英琦背後的來頭,鄭安春決定還是讓技術的問題歸技術,想用其他的法子,恐怕結局會十分不妙。
到了這裡,孫鐵東終於開腔了:「這一位公子所言,的確是字字珠璣。雖然老頭子我很多第一次聽見,這些新詞都是第一回理解。可理解了,也就都明白了,說的是沒錯。這兩點問題,的確都是問題。但……」
說到這裡,孫鐵東微微一陣傲然:「我大明可不是西夷能比擬的。這些問題出現了,我輩今人,也是解決過的!」
孫鐵東的解決辦法不僅有,還有兩個思路。
首先就是在灌鋼的時候解決,也就是反覆灌鋼。但灌成鋼團以後塑性便會變差,剛剛說將熟鐵鍛成鐵條捲曲,可對鋼要進行就困難許多。
另一個,就是改進灌鋼法。
也就是孫鐵東比較傲然的地方。
「凡鋼鐵煉法,用熟鐵打成薄片,如指頭闊,長寸半許,以鐵片束包尖緊,生鐵安置其土,又用破草履蓋其上,尤其此時粘帶泥者,不速化,其後泥塗其底下。洪爐鼓風,火力到時,生鋼先化,滲淋熟鐵之中,兩情投合。取出加錘,再煉再錘。」孫鐵東搖頭晃腦,竟是如同一個教書先生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