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嘩啦啦……
無數炮竹聲接連響起,喚醒了這座古城的生命力。
第62章 萬家生佛
「佛祖說,這彼岸是無生無死,無若無悲,無欲無求的世界。可要我說呀,也不指望能無生無死,只能見著無若無悲,平平安安那就是足夠了。孩他娘,咱們這孩子,也就改個名兒,叫彼岸吧。就如同這皇太子殿下打進了這瀋陽城,終於可以讓咱們渡過苦海,抵達彼岸了。」一個樸實的漢子撫摸著女子粗糙的手,看著對方身上那蒼白卻有神的面孔,輕笑著道。
這漢子名作陸一范,是個落魄的書生,努爾哈赤時代一輪輪屠殺下在屍骨堆里活了下來。至今算起來已然二十餘年了,日夜盼著王師,卻只能看著王師一點點被建奴摧殘殆盡。就當陸一范幾乎放棄了希望時,卻不料如神跡一般冒出一支軍隊,名作皇家近衛軍團的,一路從朝鮮打過來,復了二十六年不見王師的瀋陽。
「孩他爹說叫這名兒,我就依著。這大名兒,就叫彼岸吧。陸彼岸……」婦人便是陸一范的妻子,陸劉氏。此刻,陸劉氏前所未有的平靜,臉上沒有那般終日勞作,被建州貴婦如畜生驅使的絕望,她輕輕地說著,撫摸著少年的面龐,滿面都是安寧。
二十六年了,他們這些胡塵下的遺民已經絕望過太多回,當驚喜真正來臨的時候,他們反而變得平靜了下來。平靜得,無限感恩於最微小的平靜與安寧。
這是崇禎十六年十月末的瀋陽,位於城南一處憋仄的木屋單間裡,一對夫妻給自己的孩子取了新個名。
這戶陸氏人家唯有一個獨子,卻也不甚寶貝。倒不是父母心腸狠,試問,沒有計劃生育的而今。尋常家庭又如何只會有一個孩子呢?
無他,不過是只養活下來一個孩子罷了。
大兒生下十日夭折,二女長到十三為韃子搶走。三兒死於時疫,四兒殘存至今。餘下再有生產,卻再也未養活下去。倒也不是什麼意外,只是尋常的不能再尋常的理由:養不活了。
在清國境內的漢人境遇之艱難遠超旁人想像,十室九空下殘存下來的漢人本就是生命力頑強,然則,一輪輪的禍亂波及下來,不是天災缺糧便是韃子發狠亡於人禍。
對於還在清國境內的數十萬漢兒而言,朱慈烺的到來可真是讓他們渡過苦海。抵達這無若無悲的世界了。
「咱們……給殿下立個生祠吧!」陸一范是個有名望的,許是能夠在這異族都城裡活下來本身就是個最大的本事,於是左右鄰里不分那女都以他威信。
這生祠,便是百姓表達崇敬感激之情最樸素的舉動,就如同後世續一秒一般的誠摯。
陸一范提了個意,只是周遭走了一圈,就募集了百來戶人家。
不到一天,城內的香火就賣了個乾淨。
翌日一早,陸一范領著人在城南推平了一處譚泰的別院,驅趕了裡頭的僕婦。一番整頓,就見左鄰右舍的紛紛出了屋舍,一路排在街頭。懂行的木匠石匠泥瓦匠親身幹活起來,不懂行的僕婦們則是從家裡殺雞宰鴨,將過年的肥豬殺了,一窩犒勞。
不過兩日的功夫,朱慈烺的生祠就立在了德盛門左近不遠的朝陽大街與瀋陽路的岔口上。
……
陸彼岸是個十五歲的少年郎了,這個年紀後世還只是初中生,但在瀋陽,卻是早早就被陸一范尋了臨街陳鐵匠做了學徒。
鐵匠鋪子每日生火,又要拎著沉重的砧子在大鐵墩上鍛造。將陸彼岸大小養成了一副健壯的身子,只是每日飯點。陳鐵匠都忍不住說幾句:「這孩子真是個小牛犢子的身子,胃口大的能把老子每天打得那些鐵錢都吃進去。」
說歸說。每回陳鐵匠還是咬牙上肉鋪換了幾斤牛肉回來。塞外之地,牛肉反倒是比豬肉便宜。
今日十月三十,到了月底的時候,陳鐵匠沒有幹活了。
這個膚色黝黑,挺著大肚腩的壯漢囑咐了幾句婆娘關照店面就喊了陸彼岸出來:「你爹說了,今日是給太子殿下立生祠的日子,鋪子裡的事情先擱下。你去把前日我買下來的香拿著,咱們無論如何得去殿下的生刺拜一趟!」
說完,陳鐵匠回了裡屋,在婆娘的收拾下換了一套交領直裰,一路上拉拉扯扯,竟是格外莊肅的模樣。
「師傅,你以往求神拜佛都是有所求。要不然絕不去這佛寺道廟,為何今日這般在心了?」陸彼岸疑惑不解。
「求神拜佛要是能求來盛京回到我大明手裡頭,那就是讓我磕頭一萬都成。陸娃兒啊,你知道……什麼叫人一樣的生活嗎?」陳鐵匠說著,話語忽然間變得沉重無比,仿佛身上擔著萬斤重的巨石一樣。
陸彼岸懵懵懂懂:「師傅,徒兒不知道。」
「那我就告訴你,往前啊,你師傅過的這叫畜生一般的日子,城外的漢兒呢……過得叫連畜生都不如的日子。什麼叫畜生一樣的日子呢?那是因為……咱們這些蒼頭百姓啊,命不是自個兒的。這一條賤命生下來竟然有那麼一群韃子可以隨意收割,不開心了殺個漢子,開心了搶個女子。這命,這身,都不叫自個兒的。能活著,只是因為如那牲口一樣,騾子能拉磨,我這當鐵匠的,能給韃子造甲,造兵……冤孽啊,我姓陳的一輩子做得事兒都是讓我心肝里懺悔的,我給韃子打兵甲,韃子拿著我的兵甲去殺我的同胞……」陳鐵匠顫悠悠地說著,兩隻眼睛吧嗒吧嗒地就落下豆大的淚珠子:「你說,這生祠,我該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