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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奴久不出戰,必定是有詭計的,敵人的詭計使出來了,我也就接著,多難都扛著。要是沒使出來呢,心裡老是想著,反而怎麼都不爽利。」吳三桂頓了頓,又道:「不過啊,這老是沒睡著,我心裡反而琢磨出了一些味道,軍師要不要聽聽我撈到嘮叨?」
兩人並肩著走,一面巡視著營地,一面說著話。張德昌感覺微微有些怪異。
作為皇家近衛軍團出身的老根底,張德昌固然比不得施展邦、劉勝以及劉振這些嫡親嫡系,那也是排行較早的從龍之臣了。這倒不是說張德昌以後能有多富貴。而是人有遠近親疏之說。
在軍中,並非是一聲袍澤大過天。
沒有彼此互相依靠廝殺過的交情,光是靠上面隨便來幾個人宣講,那意義實在不大。
此前張德昌雖然知曉吳三桂,也有過一些照面的交道。但平心而論,兩人是既無私交,又無私誼,共同的朋友都沒有幾個。
作為軍師,掌管各部樞秘處,就是如同後世參謀長的幹活。當然,隱隱的還有政委的職司。
也就是說,實際上張德昌是有些像監軍的。
故而,之前兩人雖然同在一軍之中,互相配合掌管第四師。但吳三桂一直以來的表現都顯得十分冷淡,既不疏遠抗拒公務,又不多說一句讓人覺得親近。
這樣的態度,張德昌聽說過不少。當然,比起吳三桂,那些聽說過的例子一個個都十分跋扈,壓根就不將監軍看在眼裡。比如說左良玉,這一位軍中也是有監軍的。只是,之前左良玉其部兵馬都儼然私兵家匪,哪裡會聽監軍的招呼。
現在,進入了戰場。吳三桂的態度卻是忽然間大變,這讓張德昌如何不感覺怪異?
變化的吳三桂仿佛解開了臉上的一層面紗,讓人更加真切看清楚裡面的眉眼與表情。
這時候,吳三桂的話語也不再那麼公式化,而是顯得讓人感覺真切了許多。
「師長要說,我這個做搭檔的,當然是要奉陪呀。只可惜現在是在軍中,不能飲酒,不然,在這白山黑水裡野遊,也有一番趣味嘍。」張德昌笑著。
「軍師這話說得,倒是比平常更加風趣了。」吳三桂恭維了一句,道:「軍師有沒有想過,往後我等要何去何從?」
「何去何從?」張德昌心裡警醒了稍許。
吳三桂站在湖邊,席地而坐,迎面威風吹拂,眯起了眼睛,涼爽而愜意:「這個世界的變化太大了。吳某在遼西時,學的是如何衝鋒陷陣,如何斬將奪旗。後來見到了陛下的新軍,當時大家都盛傳只是火銃犀利,別無他物。我不服氣啊,也偷偷採買了兩千杆火銃。這時候,卻發現練一支新軍,卻是全然都未曾聽過的事情。如何令行禁止,如何分得左右,更重要的……如何獲得穩定的軍資,如何修繕兵甲?那一刻,我覺得啊,這世道變了。」
張德昌緩緩頷首。
作為親身經歷者,張德昌太明白吳三桂說的是什麼意思了。
朱慈烺起家,最為亮眼的就是火器。仿佛擊敗李自成的是火器,殺敗阿巴泰的是火器,一切的一切都是源自於火器。
都說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
外行們只能看到那些被搞大新聞之人弄出來吸引眼球的地方,而內行人,便可以在這裡看到門道。
火器的犀利是吸引眼球之處,也是安慰失敗者之處。
但對於張德昌這個內行而言,他明白,更重要的是朱慈烺開啟了一個新的戰爭模式。
就仿佛在歷史的大潮之中親手開闢了一個分界線,分界線之前是古典時代,是冷兵器時代。分界線之後,便是近現代的戰爭模式,是熱武器的時代。
皇家近衛軍團能夠勝利,不僅依靠的是火器,同樣也依靠的是嚴格的紀律鑄就的新式軍隊。
此前,不管是李自成所部的闖軍還是官軍,一部兵馬裡頭,能打的就是帶頭衝鋒的戰兵,餘下要麼是裹挾上來的流民農夫,要麼就是一些濫竽充數之輩。
他們既無紀律,又無訓練,說是軍隊,不如說是一群武裝起來的烏合之眾。
真正能夠看作軍隊的,也許就滿清的八旗軍可以看得入眼。
至少,八旗軍中上下全都是上陣殺敵之輩,他們軍紀嚴明,是真正的軍隊。
「師長的話,我有些聽不明白。」張德昌有些警惕。他預感到了一些不對勁。
吳三桂深呼吸一口氣道:「我一直在想,我吳三桂在這片天地之中,究竟要何去何從。當年投了建奴,後來臨陣倒戈。重歸大明,卻發現這片天地早已不是我熟悉的天地。我熟悉的,是那個騎馬砍殺,關寧鐵騎縱橫無敵的過去。而不是現在這樣……一切都是新的,一切都是讓人茫然失措的世界。戰爭的模式改變的太快了,有的人,比如那位不世奇才李定國,是弄潮兒。但是……我……我恐怕,是另一種人。」
「師長覺得自己是什麼樣的人?」張德昌眯著眼睛。
「固執己見,固步自封的人。」吳三桂道:「一個鑽牛角尖的人。」
吳三桂比任何人都明白自己的處境。
雖然他依舊擔任一軍主將的職司,但樞秘處的存在讓他處處受制。新的戰爭模式下的新情況更是讓吳三桂過去的經驗統統失效。這意味著他作為一軍主將,反而需要跟著手底下人來學習新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