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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金玉見過京城中的乞丐,都絕沒有這樣慘的。
他忍著心悸,朝這人走近了幾步,仔仔細細地看——若浮門那些道者所說不虛,想必這人就是他們說的燕康——沈無疾的前世了。他們當時只說燕康醜陋,洛金玉還以為只是五官不好,不曾想,竟是如此駭人模樣。
這哪是醜陋?這分明是渾身重傷。
雖也知這不過是夢,可洛金玉仍看得難受,連叫了幾聲「無疾」,自然那人是聽不見的。這人——這燕康愣愣地坐在那,坐了好一會兒,眼巴巴瞅著玉道長消失的地方發呆。
終於,他動了動,把玉道長留下的丹藥瓶握在手中,很寶貝地貼著心口,低聲嗚嗚起來。
洛金玉:「……」
這嗚嗚聲可真是熟悉。
原來沈無疾前世就愛嗚?
我倒是與前世不同了,若有人無故訛我,我才不會二話不說就給人銀錢……我也沒有什麼銀錢。
接下來又過了幾日,這燕康仍待在樹下不走。
玉道長沒再來,倒是真虛子來了,他離得遠遠的,扯著嗓子叫道:「你還在啊?我就說我總覺得心中記掛著,好容易找著機會來看看,果然你還沒走。你走吧,快朔月了,屆時山中野獸妖怪之類的都出來了,他們可不是我這麼好心,你咬不到他們的,你一個俗人,只會被吃掉,你快下山吧!」
這燕康理都懶得理他,繼續趴在樹下睡覺。
真虛子自顧自勸了會兒,見他無動於衷,也很是無奈,在原地轉了幾圈,只好悶頭往回走。
洛金玉見著了,暗自贊道,這真虛子似是浮雲觀觀主,他原來自少年時候就如此熱心腸了,怪不得也不計較沈無疾對他的諸多無禮,仍細心幫沈無疾誦經文止牙疼,不愧是修道有成之人。
沒多久,真虛子又來了,這回還帶來了玉道長與洛金玉曾見過的那位黃衣道者。
他們三人剛現身,燕康便察覺到了,立刻跑到玉道長面前,這次比上回熟練一些,跪地就使勁拜拜。
黃衣道者與真虛子的神色皆很微妙,倒是玉道長仍沒什麼反應。
黃衣道者與後來沒有絲毫變化,仍是那副嚴肅的中年男子模樣,他沉聲對玉道長道:「此乃你結下的機緣,還是得你做決定。」
玉道長認真道:「請師兄明示我該怎麼處理此事。」
黃衣道者嘆了聲氣:「朔月快到了,他不能留在這,我這就送他下山吧。」
他話音剛落,燕康就不拜了,熟練地抱住玉道長的大腿,開始悽厲地嗥叫,無需能聽懂動物之言,只需聽得這聲兒,便可感受得到那份慘烈,仿佛正被人凌遲似的。
「……」
真虛子表情痛苦地捂住了耳朵,而黃衣道者則情不自禁地抬頭看了一眼天,生怕天道一時不察,只聽了這狼孩慘叫,還以為是玉師弟欺負了凡人,若因此降下天雷,可就是奇冤了。
玉道長的神色卻仍然很平靜,甚至還仔細辯聽了一陣,語氣淡淡地解說:「師兄,他說『我不下山,我不下山,我不下山,你收養我吧,我能打架,我能看門,我不下山,你救了我,我的命是你的,我不下山』。」
他解說完,也不看師兄嘴角抽搐的模樣,只看向這怪人,認真地拒絕,「我不打架,洞府也無需人看門,我的寶器很少,日常都隨身帶著。我救你,你卻如此訛我,你很奇怪。我也不要你的命,若我要凡人的命,天道會打雷劈我。」
黃衣師兄:「……」
怪不得師父說絕不能放你獨自出門!
……
黃衣師兄當時還是強行將這怪人送出了山的。
但此事卻未就此了結。
數日後,黃衣師兄找到玉道長,嚴肅地說:「師弟,我不放心那凡人,去山腳看了看。他尋不著進來的路,仍在原地徘徊,就算大雪紛飛,冰天雪地,也不肯離去,我去的時候,他都凍僵了。」
聽這意思,人沒死,沒死就好。玉道長便只淡淡地「哦」了一聲,不再說話。卻也並非是他敷衍,他總是如此,是確實沒話想說,便認真看著人,等人說。
黃衣師兄見他一如既往的這呆子樣,嘆了聲氣,嚴肅地道:「不如你收留他吧,你本就木訥,不是,你本就內向,總是獨來獨往,雖是修無情道,如此卻也不妥於修煉心性,不如你當他是神獸。」
玉道長淡淡地糾正:「他是人。」
「你不管他是什麼,總之收留了吧。」黃衣師兄道,「我看這人心眼死,與你結下此次機緣,恐怕他是不肯罷休的,若他當真因你而喪命,也算是你害了他,恐怕天道折你的修為。」
玉道長想了想,倒也不固執,說:「可以。」
黃衣師兄如釋重負,急忙出門招呼弟子將那人送進來,又對玉道長細細道:「師弟,我先問過了師父,他看過這人,便是他讓我將人送來你這,勸你將他留下來的。師父說此人既然能夠誤打誤撞地闖入內山,又得你相救,想必也有些道緣,我們自當順天道為之,方為修煉之正理。」
玉道長點頭。
黃衣師兄又道:「我再與你說說此人來歷,雖不知他從何而來,如何這般狼狽,可我大致猜想,他乃傳說中的『狼孩』,大約從小與狼或狗一同生活,因此他不說人語,行為舉止也很是怪異。卻也沒什麼,你只需幫他開了靈識,再悉心教授照料一段日子,想必他便能恢復人族習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