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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無疾偶回府,見洛金玉在自己府上享用大方,頓覺不對,當場便要發作:「洛公子哪能用咱家一個閹——」

    「乾爹!」

    西風忽地一聲叫喚,打斷了沈無疾的話。

    沈無疾大怒:「哪個教你的大呼小叫?成何體統?」

    西風幼時入宮,遇上了不講理的侍衛,幾受欺辱,幸得沈無疾將他收在身邊,方有了今日太平。他真心實意地將沈無疾奉作乾爹,不捨得叫乾爹折了這一段好姻緣,便冒著風險摻和進來,眼珠子一轉,道:「乾爹,可否借一步說話?」

    沈無疾皺眉,橫了正低頭喝藥的洛金玉一眼,昂著頭,若高傲的鬥雞一般出了房門。

    兩人去到院中廊下,沈無疾不耐道:「有話快說。」

    西風壓低聲音,語重心長:「乾爹,難得乾娘遇難,這可是千載難逢的大好時機,您可不能讓光陰錯付啊。」

    沈無疾乍一聽得「乾娘」一詞,怔了怔,看西洋鏡兒似的看西風,仿佛西風忽然變了個怪物,口中喃喃道:「胡叫什麼……」

    卻並未動氣,反倒像是消了幾分氣。

    西風心中竊笑,伸出左手一隻手指,道:「兒子有了爹……」他又探出右手一根手指,將兩根手指貼到一塊,道,「自然就得有娘。」  

    沈無疾不自在地眨了眨眼,眉角一跳,閃躲著看向身後屋子一眼,輕咳兩聲,扭捏道:「一個閹人,想得倒挺美。」

    「乾娘以往說這話,是他不懂事兒,這不他都悔過了嗎。」西風忙勸道,「乾爹您切莫再拿這陳年舊事兒來當說頭了,這不平白無故的惹他難過嗎。」

    「他難過什麼?被他罵的是我,我都沒難過。」沈無疾沒好氣地白眼道。

    西風心道,您若沒難過,您能把這仇記了好幾年?好像那時候回府糟踐東西的不是您似的。

    「噯,且不論他難過與否,乾爹您就說,您想不想讓兒子高堂雙全?」西風問。

    沈無疾猶豫一下,欲言又止,不去看他。

    西風當他是默許了,笑著道:「先呢,您就得不再那樣對乾娘說話……」

    第5章

    洛金玉在牢中待了三年,不說嘗遍酷刑,究竟也遭了不少的罪,身子骨落下了病根。如今又凍暈了一回,雖好好兒養了幾日,卻仍是懨懨的。

    他吃完了今日的藥,將碗擱在小几上,靠著軟枕,看窗外的梅樹。

    從這窗看出去,只有那一支梅,不知是有意還是無心,總之都別有一番意境。  

    沈無疾回到房內,就見洛金玉看著梅花出神。

    他剛剛得了西風的「諄諄教誨」,有意緩和氛圍,便尋話頭道:「好像你們讀書人都愛看梅花。」

    洛金玉收回目光,看向他,答道:「也許吧。我不知其他人如何。」

    「哼,咱家卻喜歡牡丹,那才大氣濃艷,當得國色,梅花開得太小氣了。」沈無疾嗤道,「然你們這些讀書人,就喜歡這些小氣的玩意兒,梅蘭竹,無不如此。」

    洛金玉沒說話。

    沈無疾又道:「但你既喜歡梅,便該以它為志。自古以來,文人雅士無不說梅花堅韌,百花畏寒時,唯它凌寒獨開,不懼風雪。」

    洛金玉道:「多謝公公開導。」

    「想你也無須咱家開導。」沈無疾別開目光,看向那窗外梅花,道,「咱家不過是個無根的宦官罷了,哪和你們讀書人比得?也就在這兒腆著臉班門弄斧,貽笑大方罷了。」

    他說這話時,倒比先前自比「閹奴」,要來得溫和一些,也真誠一些,並非仍在嘲諷洛金玉。

    洛金玉微微嘆息:「在下過去,確對公公誤會許多。」

    沈無疾沒說話,仍望著梅花,耳朵卻豎了起來。  

    洛金玉繼續道:「家父洛陽山——」

    沈無疾剛聽到這名字,便一怔,轉頭看他:「洛陽山?他是你爹?你說的可是——」

    洛金玉垂眸頷首:「確是公公所想的那個洛陽山。」

    沈無疾卻搖頭:「洛陽山在十九年前便滿門抄斬,你——」

    「父親被斬首時,我尚未出世,是遺腹子。」洛金玉平靜地說,「抄家時,我娘已有身孕,僥倖被人救走。」

    沈無疾愣了會兒,感慨道:「怪不得……」

    怪不得,洛金玉如此憎厭閹人。

    洛陽山者,曾經名滿天下的大儒,二十五歲連中三元,入朝為官多年,剛正不阿,兩袖清風,卻最終因直言諷嘲當朝掌權奸宦曹國忠,被曹國忠打入詔獄,遍嘗酷刑,後又滿門抄斬,株連九族。

    傳言洛陽山斬首那日,六月飛雪。

    「曹國忠是公公的乾爹,又極為寵信公公。」洛金玉淡淡道,「因此,我格外憎厭公公。」

    沈無疾訝異地望了他一會兒,道:「不是……不是為了咱家送你那些詩詞歌賦嗎?」

    「那只會令在下對公公避之不及,並不會令在下對公公厭之入骨。」洛金玉道。  

    沈無疾想了想,道:「可是……」

    「可是,一年前,正是公公手刃曹國忠。」

    洛金玉平靜地看著他,「在下方知,天下方知,公公乃是假意與曹賊奉承,實則深明大義,只為裡應外合,扳倒曹賊。」

    沈無疾沉默半晌,忽地笑了笑,站起身來,負手而立,不屑道:「殺了曹國忠,便說咱家深明大義,可曹國忠卻說咱家背信棄義。這世事哪來那麼輕易定論的曲直黑白?無非是誰得權勢,誰說了算。如今咱家在許多人眼中,不過是第二個曹國忠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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