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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到曹國忠這個名字,明廬整個人都沉靜下來,與平時肆意飛揚的風流模樣不同,他眼眸低垂,雙拳緊握,既怒又恨且悲,半晌才道:「是啊,你也還記得曹國忠,那你是否還記得你洛家與我明家滅門之仇?」
「一刻不敢忘。」洛金玉平靜道,「可這與沈無疾無關,他那時也不過是襁褓中的幼兒。」
「我弟弟也是襁褓中的幼兒!」明廬眼角泛紅,走到一旁,背對著洛金玉,低聲道,「我明家那許多人,又哪個不是命?明家滅門那日,正是我弟弟滿歲禮……」
洛金玉心中默然,走上前去,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明廬與其父乃是當年河南大儒明家子弟,受明家滅門之災,唯獨兩父子險險逃了出來,從此埋名隱居於山野村間,恰好與洛金玉相遇。
因那場文以致禍的大劫,明廬自小厭文,只愛習武,而他父親則也不許他去投效軍中,怕被人查出身世來。
明廬之所以對洛金玉這小師弟愛護有加,仿佛親兄一般,其中自有兩人真情,卻也少不了移情之嫌。明廬的母親生下他弟弟便難產而亡,過世前叮囑他定要好好照顧弟弟,盡他作為兄長之職,明廬孝順,牢記母訓,待襁褓中的弟弟如珍似寶,夜裡都要三番五次去偷偷瞧瞧要不要哄。
可一年後,忽然就來了那場滅頂之災。
他被忠奴推著倉皇逃走,他不願意,哭著要回去找混亂中的弟弟一起走,可形勢緊急,忠奴索性將他打暈,待他再醒來時,人已藏在了出城的馬車裡。
第65章
後來明廬的父親托人打探消息, 說是家中被一把火燒了個乾淨, 裡面男女老少無一生還, 家中所藏百年詩書珍卷,也皆付之一炬。
明先生不過一介儒生, 還是明家旁支,哪裡能斗當時如日中天的曹國忠。
他冤沒處伸, 只能護著明廬隱居山野, 做一教書先生。
待明廬大了一些, 偷偷學武,執意要刺殺曹國忠報仇, 卻被明先生察覺。
先生百般勸阻, 擔心他殺仇不成, 反而葬送明家最後一絲血脈。
父子二人正爭論不休之際,就傳來消息,說曹賊已死。
明廬對親人同胞之死耿懷至今, 卻也並非一味消沉之人,他見洛金玉也面露郁色, 倒是頗為自責,忙強顏歡笑,道:「不說那些事。說件趣事,當年你與你娘要離村進京時,我們才知曉彼此家世,後來我爹頗遺憾,說你若是女子, 咱們兩家也算一段天造的姻緣佳話了。」
洛金玉問:「為何?」
「你這木頭腦袋,這也要問為何?」明廬道,「那怎麼說,你也該嫁給我啊。」
「……」洛金玉沒好氣道,「又胡言亂語。」
他有時真覺得明廬與沈無疾二人特別相似,尤其是這口無遮攔、出言則是兒女私情的樣子。唯一不同是一位好女色,另一位……唉。
「還真沒胡言亂語。我爹拜會過你爹。」明廬道,「他只是沒見過你娘,因此早沒認出你們母子二人,總和我說,讓你們受苦了。那時他們倆相談甚歡,就想來一出結親家,可我已經生了,我弟已在我娘肚皮裡面,你卻還沒見蹤影兒呢,也不知我娘生男生女,更不知你何時出生,是男是女,這才耽誤了。」
洛金玉見他越說越來勁兒了,忙蹙眉打斷:「無論如何,我是男子,這話到此打住。」
明廬知他諱談情愛之事,逗了這一陣,見好就收,主動道:「那我們說宋家的事。」他此時與洛金玉正坐在沈府中院花園的涼亭之中,四周寬敞,一目了然,並無他人,才壓低聲音道,「宋老夫人給我交了底,宋大人有邙山匪首與晉陽官員、甚至相關於京中重臣的來往書信,還有各類帳冊。怕也是因此,宋大人兄弟倆被殺後,對方才繼續追殺宋家家眷。」
洛金玉也壓低了聲音,問:「如今東西在哪?」
「在哪我不知道,恐怕只有宋老夫人知道。那東西是她兩個兒子用命換來的,也是她一家人的護身之本,她哪能說給我就給我。」明廬道。
洛金玉點頭:「這也是人之常情。」
「是啊。」
「但若我們知道更多,便不會置身於被動之地。」洛金玉道,「我信沈無疾,這次邙山剿匪,他是勢在必得,師哥,我們要助他。」
明廬點頭:「我也就是看不慣他那樣,逗他幾句,你還不知道我的?我若真不想助他,早就拍拍屁股走人了,還留在這兒,稀罕他沈府飯好吃嗎?」
洛金玉倒也覺得有些驚奇,他師哥是個爽利的直性子,是愛逗弄人了些,卻也很少像這樣,揪著沈無疾不放,人不在這了,還要說上幾句,像幾歲的孩童一般幼稚。
可他不是愛道人非的,也怕這話一說起來,又沒完沒了,便當作沒有聽到,繼續問:「宋公子隨你入京,只是為了為他父叔一家鳴冤嗎?」
明廬也不瞞著,徑直道:「他見過那些帳本和來往書信,能背。」
洛金玉猜就是這樣,他道:「看來,等他醒來,要先與他談一談。」
一個多時辰後,宋凌醒來,見著洛金玉,倒不如初見時那樣激動,他似乎是又恢復了寡言內向的小公子模樣,一臉病色,怏怏地看著洛金玉。
洛金玉敬重他父叔忠良,待這位命途多舛、且還年少體弱的忠良之後更多耐心與親切,和氣道:「宋公子,我名洛子石,虛長你些歲數,你稱我洛兄或子石皆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