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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僕二人如此沉默著,屋內安靜,屋外仍是熱鬧。
皇帝好容易氣消了,正要起身,忽然被展清水摁住肩膀捂住嘴。
他又是一怔。
「奴婢冒昧了,望您恕罪。」展清水在他耳邊用很小的聲音道,「隔牆有耳,您且不要出聲。」
皇帝不解其意,只得點了點頭。
展清水這才鬆開他,走到一面牆前,伸手輕柔摸了摸,又將耳朵附過去聽。
皇帝越發疑惑,躡手躡腳地跟過去,學著展清水的樣兒,伸手也要去摸——卻被展清水一把抓住了腕子。
展清水皺著眉頭,對皇帝搖了搖頭。
——展清水是習武之人,又做慣了暗探,手腳之輕之慎,觸感之敏銳,經驗之老道,又豈是皇上能比的。
皇上這一摸,不指望他能摸出什麼來,能別被對方察覺就是萬幸了。
剛剛展清水摸那牆面,立刻就確認了,這牆面並不厚重牢固。
青樓妓院這類地方所設廂房,大多如此,別看表面裝潢多麼富麗堂皇,若褪去這些表面,許多都是偷工減料搭建的房子。
因此,隔壁房的聲音,便得以傳了過來,叫聽覺靈敏的展清水聽見了。
只是剛剛聽得不怎麼清楚,隱約只聽見了「皇帝」「沈無疾」這些詞兒。
雖說在這地方胡侃議論大人物,似乎也不是什麼很值得驚訝的事情,可展清水東廠暗探出身,聽著這個,便下意識地要聽清楚,否則不放心。
皇帝滿臉茫然,卻就是不甘寂寞。
他可以不摸,但努力伸長了脖子,豎起耳朵,試圖也聽個五六七八來。
展清水與皇帝所在的屋子越發安靜,而皇帝凝神靜氣久了,竟也暗自覺得自個兒聽力敏銳許多。
展清水見狀,無奈又好笑,只得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又將眼睛閉上,把手貼在耳後,如此來教他。
對於不會武功之人來說,這樣子是最有效的法子了。
皇帝恍然大悟,點點頭,學著這樣兒,繼續認真聽。
展清水安撫好這廝,便也繼續認真聽。
皇帝聽了好一陣,終于越聽越清楚,十句里能聽清一句完整的了。
可是……
他睜開眼睛,神色不見明白,倒是越發迷茫。
再定睛一看,展清水的神色倒是逐漸的越發嚴肅起來,眉頭緊皺,若有所思。
皇帝:「……」
真的還是假的?怎麼朕聽見的隔壁在嘰里呱啦說些不知哪兒的話?難道展清水還會這個?
展清水確實通梵語。
他不僅會梵語,還會其他洋文。
因為沈無疾說未來新政或會開海關,與遠外之境通商來往,屆時若有人早學會了外文,必然能擔重任,有大前途,因此他私下裡就逼著展清水學。
用沈無疾的話來說就是:反正你成天閒著沒事兒干,多學幾門手藝,才不會餓死,也省得你整天沒事兒東想西想,想個屁呢想,想得美,不如干點正事兒。
這是人話嗎?
自然不是。
畢竟沈無疾就他大爺的不是個人!
如今展清水大約能聽明白隔壁在說些什麼。
隔壁有五個人,其中兩個來自天竺,一個叫德善法師,另一個叫德慈法師。另外兩人是中原人,是來與那兩個天竺人接頭的。最後一個是個女人,面上是春花館的妓子,實則是幫他們掩人耳目的。
「……」
所以你們四個人找一個姑娘進房間,這件事真不會引人懷疑嗎?
展清水嫌棄地腹誹。
據他們話中表露,那兩個天竺法師此次來中原,是受中原一位貴人所託,帶來了天竺的名貴法器與宗門聖物、珍奇藥材,要與這位貴人合作試驗一個大計劃。
只是路上出了點岔子。
兩個法師其實只是徒弟,要緊的是他們的師父瓦美大法師。
可是,瓦美大法師他,在北上的途中,因調戲良家婦女,被當地村民抓住,扭送了官衙。
這本只是一件小事,花點錢就能出來了。
偏偏,趕上梅鎮的邪教一事餘威尚在,尤其是南邊兒靠近梅鎮的地界兒,人人皆知當朝九千歲沈無疾沈公公為邪教綁架了他心上人一事雷霆大怒,險些血洗梅鎮。
後來,朝廷下發了嚴厲指令,叫各省各縣各鄉各村徹查清洗,若再有此等荒謬之事,牽涉官員皆罪加一等。
——雖是朝廷指令,但誰不說這就是沈公公的指令呢?
沈公公一怒,連當初的曹公公都能拉下馬,遑論爾等小官雜碎?
下面的官衙自然戰戰兢兢,絕不敢在風口浪尖上冒險。
那瓦美大法師送去縣裡的官衙,縣令一看,倒吸一口涼氣——這所謂法師,首先長得就和中原人很不一樣,一問,是從天竺來的……
天竺,這位縣令不熟,只在話本中偶有耳聞。
什麼話本?
各類神魔妖異的怪談話本。
如今市面上的話本越來越多,商機大,競爭也大。
為求標新立異、脫穎而出,也為求以假亂真,編撰者已不滿足於將目光放在中土,而是從書中、從地圖上選尋常人一輩子也去不了、甚至很少聽聞的地區或國度,作為故事背景地。
其中天竺,因唐朝三藏法師去過,蒙上了極其神秘的面紗,又有如此史實為輔,便一度成為了該類話本小說中極為熱門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