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7頁
沈無疾正思忖著,君天賜又道,「沈公,雖皇上如今更信你,可若少了君亓,皇上就該沒這麼寵信你了。沒了君亓,一時之間找不到與你相互制衡的力量,你說皇上會如何做?因此,兩敗俱傷實在沒有意義,還望沈公斟酌。」
沈無疾沒說話,暗道你膽大,居然也敢在洛金玉面前說這些話。
果不其然,他立刻就聽見洛金玉怒道:「君大人,爾為人臣,竟敢私下攀結近侍,還說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你放肆!」
君天賜不慌不忙,道:「子石你耿直之名遠播,任誰也想得到,今日我在你面前說這等話,你該會有何反應。可我仍這麼做了,你不想知道為什麼嗎?」
洛金玉冷冷道:「無論你為了什——」
「洛子石,」君天賜打斷了他的話,微笑著道,「你或惱怒,或別的,隨你心意,我並不在意,事後你若要將我這番話轉告當今聖上,也是你的決定,礙不著我。我要私下裡與沈公說的話已說完了,當著你面說,是因覺得沈公也不會瞞你,因此我不必要弄得鬼祟小氣,索性不避著你。如今,我們該說梅鎮的事了。」
這君天賜說話行事皆與常人不同,雖語調模樣看似溫和謙遜,可實則比沈無疾更任性妄為,饒是洛金玉,也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應對。
倒是沈無疾冷眼旁觀,心中略有了些數,此刻笑著圓場:「金玉,事分輕重緩急,先說梅鎮。」又道,「小君大人,洛金玉畢竟如今尚不是朝廷中人,他雖與咱家是夫妻,可咱家也不至於公私混雜,但凡涉及公事,並不叫他知曉,要不,還是叫他迴避?」
「在場皆是明人,何必又說暗話?」君天賜笑著道,「若非子石執意,以沈公公為人,如何會為了區區幾十上百的無名百姓而抗旨不遵,引得龍顏大怒?」
眼看這人終於說到了正題上,沈無疾凝住心神,正要應對,又聽君天賜斂了笑意,道,「皇上口諭,沈無疾、洛金玉跪下聽令。」
沈無疾只得跪下,洛金玉也跟著一起。
君天賜淡淡道:「朕很惱火,著實惱火,沈無疾這娶了媳婦忘了君父的傢伙,不必說,一定是被煽動了枕頭風,沒出息。」
沈無疾:「……」
洛金玉:「……」
君天賜繼續道:「朕亦非昏庸之君,他去時,朕也說了,此事荒謬,駭人聽聞,因此涉事官員無論大小,都由他查辦。可官員能查,民心不能動搖,你問他倆,非得逼出民亂不成?百姓愚昧,能懂什麼別的?得饒人處且饒人罷了。若照洛子石的意思徹查下去,少不了半個鎮子的人都脫不了干係。有了主謀,還有幫凶。辦了主謀,不辦幫凶?田裡刨地瓜,一個串一個。屆時如何辦?牢里都關不下。再往外一說,便是滑天下之大稽。朕要的,難道是朕的臉面?當然不是,朕要的是朝廷的臉面,國本的臉面。罷了,朕知道沈無疾你是個沒出息的,河東獅不吼,你也抖三抖。也不叫你為難,你將梅鎮擔子交給君天賜,你帶著洛子石速速回京。」
君天賜說完,略停了停,又掛上了和煦的笑意,道,「聖上口諭宣讀完了,二位請起。」
他看著兩人起身,道,「皇上倒也沒說讓子石一併跟著聽,是我自作主張,畢竟他也沒說不能讓子石一併跟著聽。如今子石親耳聽了,也不會怪罪沈公了,多少體諒沈公不易,可別逼著他再抗旨了。皇上性子好,能容人,可畢竟是君臣有別,做臣子的,也不能總仗著這個,就不拿皇上當回事。」
他面上笑吟吟,可說出來的話卻重,沈無疾心中一沉,忙笑著道:「小君大人這話就說得嚇人了,這裡有誰敢不拿聖上當回事?這可是天打雷劈的。」
君天賜笑著,沒接這話,只盯著洛金玉看。
洛金玉如今也終於反應過來了。
他是第一回 接觸這位小君大人,以往也並未怎麼聽說過,剛剛才有些應付不來,此刻回過神來,知道這人是綿里藏針的笑面虎。想來,在沈無疾離京這些時日裡,這個君天賜在皇上面前是作了番風雨的。
若以洛金玉向來的性子,他必然是不會管這君天賜說了些什麼的。別說君天賜了,就是皇上聖駕本人在此,洛金玉亦是該如何仍舊如何。
可如今,許多話到嘴邊,竟又硬生生地被他吞了回去。
——無外乎,洛金玉想起了自己的母親。
當年便因他仗著自個兒一番意氣,得罪了權貴,連累母親為自己伸冤時喪命,如今,難道又要因為自己的這番意氣,叫沈無疾惹惱皇上,落得個抗旨不遵的罪名嗎?
若換了這事是由洛金玉自個兒來負責,他必然沒有這等顧慮了,他此生為人,只為不愧良心,只要是行公理好事,就算要他五馬分屍,他也絕無半分懼意。
可,這君天賜說得沒錯,如今這事不是他洛金玉擔責。
所有的人都知道,案是他洛金玉想徹查的,可責任,卻要由沈無疾來擔。
沈無疾也並非不願意擔此重責,可沈無疾「願意」的原因卻並非是沈無疾也覺得此案該徹查,而是為了私隱之事。
他忽然覺得,自己尋常不滿於其他貴胄耍弄沈無疾為樂,可似乎自己也並不比那些人好到哪裡去。那些人愛強迫沈無疾做他不想做的事,自己又何嘗不是如此。雖然……雖然這是一件正義明理之事,可說起來,自己又如何沒有「慷沈無疾之慨」的嫌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