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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無疾下意識心中一驚, 轉瞬想起這回睡前看的話本沒什麼大礙,心中又一松, 笑道:「也沒什麼。」
「我卻不覺得沒什麼。」洛金玉微微皺眉,欲言又止地看了他好一會兒,終於還是說出了口,苦口婆心地勸著恩人,「這種書,你還是少看為好。你若愛讀書,我可為你另列書單。」
「哦, 你嫌咱家看的書低俗?」沈無疾卻也不惱不羞,徑直走過去,拿起自己枕下的話本,卷在手中,敲了敲手心,看著洛金玉,道,「還是說,你以為,咱家是看多了這些書,才被慫恿著膽敢覬覦你,一顆春心蠢蠢欲動?」
洛金玉沒有說話。
他確實是這麼想的。
沈無疾所看這書,洛金玉沒看過,卻聽同學們議論過。
這書集許多通俗故事而成,其中尤以描述男女歡愛情|事最多,偷會、私奔、暗通款曲,乃至於倫理顛倒都不鮮見,其言詞之大膽,人情之潑辣,故事之新奇曲折,皆很引人入勝,卻也因此令正經先生嫌其低俗,怕學生讀了入下流,禁止學生看。
洛金玉謹遵先生教誨,自然對這類書沒好感。
他心想著,看來先生所說沒錯,沈無疾就是看了這些故事,方才那麼熱衷於情愛俗事,入了邪道,弄得痴狂瘋癲的樣子……這些書可真是害人不淺。
不料,沈無疾卻道:「那你就錯了,咱家是先覬覦了你,方才愛看這些故事的,你可怪不到它的頭上。你若要怪,只能怪女媧造人的時候,為何要叫人有七情六慾。咱家既是人,就有七情六慾,又不讓咱家用它,這不是刁難人嗎?」
洛金玉:「……」
他自然不肯信,輕聲呵斥,「又在砌詞狡辯,你怎麼就這麼愛說謊?」
「沒說謊,沒騙你。」沈無疾急忙辯解道。
洛金玉不悅道:「你若不是騙我,那就說不通道理。你先……」洛金玉噎了一下,略過去,繼續道,「又來讀這些書,是什麼道理?」
自然只有先受這些故事蠱惑,方才起了邪心的,哪有先起了邪心,再去讀故事的?
沈無疾難得也有不自在的時候,他撓了撓鼻尖,有點兒羞於說,可又不願意讓洛金玉誤會自個兒是被書誘騙了才胡亂喜歡他。書被冤枉了沒什麼,他對洛金玉那一片日月可鑑的深情厚意可千萬不能被冤枉了,那他還不如哭死在這。
因此他想了想,還是說了。
沈無疾低聲道:「那……那咱家平日裡在你那討了沒趣,灰溜溜回來,不總得安慰安慰自個兒?」
洛金玉更是疑惑,蹙眉看著沈無疾:「我越來越不明白了。」
「噯,你不明白就算了,也無需想太明白。」沈無疾急著將這事兒敷衍過去。
可洛金玉這好學之人,平日裡慣了打破砂鍋問到底,越見沈無疾含糊,越困惑,越要問清楚:「你倒是說個清楚。」
「噯……」沈無疾心虛地別開眼,不去看洛金玉,一雙眼珠子滴溜溜地轉,心中道,咱家若說清楚了,還不得氣死你?你這冰清玉潔的黛玉脾氣……咱家哪兒敢。
洛金玉問:「你說不說?你快說。」
沈無疾被洛金玉追問,一時竟還有些不合時宜的受寵若驚。平日裡只有洛金玉不搭理他的,他愛說話不說,不說更好,哪有洛金玉追著他問的?
「噯……」沈無疾猶豫又猶豫,忍不住心頭飄飄然,還是嘴一快,說了出來,「書里才子佳人的,歷經磨難,卻總都是心意相許,肌膚相親,大多最後也都成了眷屬。那咱家實在的沒法子一親芳澤,借這些故事,躲起來獨自想想,過過乾癮也好……」
洛金玉:「……」
他細細一品這話,頓覺不對,訝異道,「你的意思是,你將自己當成是故事裡的男子,那你……」洛金玉略停了一下,目光逐漸微妙,緩緩問,「將我代入裡面的女子們?」
沈無疾不說話了,看也不敢看他,訕訕地別過頭去,佯作認真觀察床邊的雕花。
「你……你……」洛金玉見他這樣子,哪還有想不明白的,一時之間也說不上是氣惱還是別的什麼,「你」了許久,也沒「你」出什麼來,「你……」
沈無疾更不好意思回頭去看他這時候的臉色,觀察完了床邊的雕花,又低著頭仔仔細細撓自己的鼻子,接著猝不及防被人推了一把,雖用力不大,仍驚得他立馬回頭去看,只見洛金玉俊臉紅得要命,一雙漆黑濕漉的星眸極惱地瞪著他,又「你」了半天,沒「你」出啥,最終竟生奪過他手上的話本,瞧著像是想說幾句凶話,可又「你」了幾下,始終沒「你」出別的,拿著書,怒髮衝冠地走了。
沈無疾:「噯——」
他徒勞地伸了伸手,什麼也沒抓住,眼睜睜看著洛金玉奪門而出,半晌,咽了口唾沫,低聲道,「你拿走那一本有什麼用……」
沈無疾轉身去書架子上抽出一本,翻開,恰恰好是他最愛的那一篇《賣油郎獨占花魁》,看得兩眼,便又暫且忘卻了煩惱,只認得書上所寫那句:人生一世,草生一秋,若得這等美人摟抱了睡一夜,死也甘心。
他將這句翻來覆去地看,悸動不已,將書捧在心口,低聲自言自語道:「我又何嘗不如此……可你一個要什麼沒什麼的賣油郎,還是得償了心愿美夢,娶得花魁娘子歸。咱家少年英雄,大權在握,相貌氣度皆凌駕萬人之上,卻還比不得你這走街串巷的小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