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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我剛剛觀察洛公子,其實說起來,他比剛出獄時,好很多了。」曹御醫緩緩道。
沈無疾一怔,隨即辯駁道:「哪好了?他都那樣了。」
「他早就有鬱結,只是今日才讓公公看見而已,你又豈知他往日發作時不是更痛苦嚇人?說不定還會有求死之念。」
聞言,沈無疾本能駁斥:「閉嘴!」
他哪裡肯讓洛金玉比這更痛苦?想一想,心也是要活生生撕裂的。
曹御醫再度嘆氣:「好,不說那時,只說現在。我就是覺得,他似乎身上的活氣兒多了少許,也不是很多,但總之算是好事。我常年與病人相處,有些時候是能察覺出這個。」
雖然他也覺得十分神奇,畢竟他眼見洛金玉好幾次都是被沈無疾折騰病的,可神奇之處就在於,洛金玉病著病著,身上那股子活氣兒倒旺了些,奇也怪也,難道是被這位沈公公給氣得?
嗐!古人可真是有智慧,那句話叫什麼來著,死人也能給氣活了,這不就活生生說的是沈無疾這人嗎?!
這話曹御醫自然不敢說出口,畢竟他如今還是個活人,他怕自己先被沈無疾給氣死過去。
沈無疾卻是「只緣身在此山中」,難得有些真心迷茫,問:「為何如此?」
曹御醫問:「你不知道為什麼?」
沈無疾皺眉:「咱家若知道,還問你做什麼?咱家又不是大夫。」
「……」曹御醫懶得和他計較,只道,「自然是因為沈公公你啊。」
沈無疾一怔,竟不敢置信,狐疑地盯著他看。
曹御醫微微一笑,起身,拱手,道:「夜深不吃太多,多謝款待,我先告辭了,公公不必送。」
沈無疾愣愣地看著他轉身走出去幾步,猛地起身追上去,拽住他,如夢方醒般,似是情竇初開的小子般,驚喜又含羞道:「你是說,他愛上咱家了?!」
曹御醫:「……」
他嘴角隱隱約約抽搐了一下,委婉道,「倒也不必想得如此激進……」
沈無疾激動的笑瞬間垮掉,很不信任他似的,不高興道:「那你是什麼意思?」
曹御醫嘆氣,道:「洛公子愛不愛的,我也不知道,只能說,他如今很親近信賴公公。」見沈無疾面色依舊狐疑不定,問道,「公公知道何謂『移情』嗎?」
沈無疾頓時抓狂道:「他拿咱家當他娘?!」
他想起有一回洛金玉夢裡真抓著自己叫娘,臉色頓時黑了。
誰要給那石頭當娘?!當娘子他倒是願意!
曹御醫:「……」
他覺得自己就是在對牛彈琴!
「倒也不必想得如此激進。」曹御醫再一次說出這句話,想來想去,只好說得再直白不過,「趁虛而入,公公,趁虛而入,趁他如今依賴你……雖我也不知道為何他會如此……總之,趁這機會,您可千萬別再和以前那樣鬧了,這時候你應該越發溫柔可意,沒事兒多往他跟前湊,清晨問候,晚間關懷。」說著,曹御醫又自我懷疑道,「雖然我覺得,你平時應該也是這麼做的……總之,無則改之,有則加勉,千萬別冷落了他!」
沈無疾:「……」
曹御醫也是實屬無奈之舉了。他身為大夫,居然唆使人去趁虛而入,實在是有違醫德之嫌。只不過,除此之外,他一時想不出怎麼攔著洛金玉去死。洛金玉不見得會懸樑或自刎之類,可一個人若心死了,或整日裡只能沉浸於悲痛之中,那死氣兒自然而然會順著血液渾身流轉,鬱鬱而終,說的便是如此,其實也和自個兒尋死無誤了。
而他看出洛金玉對沈無疾態度轉變,思來想去,也只有這個法子了。畢竟洛老夫人人死不能復生,洛金玉再如何懷緬故人,也於事無補。只能讓洛金玉能有個新的寄託。
沈無疾卻猶豫起來,他面上不動聲色,好言送走了曹御醫,回到中院,望了洛金玉的房間一會兒,夜風簌簌吹著他的衣角,叫月下負手而立的他看起來比起平日裡少幾分柔媚,多許多惆悵寥落。
世事總是弄人,他執意追求洛金玉時,曹御醫雖嘴上不說,卻看得出是不贊同的。可如今他心有遲疑時,曹阡陌那廝又說這些渾話。
對,他有了遲疑。
明廬說的那些話叫他十分遲疑。
咱家是一個太監,註定斷子絕孫,偏偏還要拉著金玉與咱家一樣,更要使他受人嘲笑,不是自私是什麼?
雖然咱家本來也不覺得自己是什麼好人,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可,可……他又想起曹御醫的話,在心裡字字句句嚼碎了想,最終暗道:「趁虛而入」……這個詞兒倒是用得好,「趁虛而入」!他剛剛趁人之危,輕薄了洛金玉,如今又要趁虛而入,可真是無恥。
他想來想去,竟反而因曹御醫的話混著明廬的話,生出了更多退縮之心。
他還說洛金玉怎麼的最近瞧起來與自己像是親近許多,還曾為此竊喜不已,今日才知,原來是因「移情」。這倒無妨,他不介意,可他介意洛金玉原來心中那樣難受,難受到居然都已神志不清到對著曾最厭惡的閹人移情了。這得多難受啊,他都想像不出。
越愛一個人,越是患得患失。沈無疾便是如此,他滿心裡仿佛針扎一般,一時心疼洛金玉,一時又自傷其身。
他應該狠一狠心,咬一咬牙,如曹御醫所說,不管三七二十一,索性趁虛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