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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段時候,沈無疾忙得幾乎足不落地,處處周旋,就為了保下這些宦官的命。
西風到底還年紀小,更深的內情不知道,只是偶爾聽沈無疾與展公公、何公公私下裡說話,仿佛是他為此生生送出去許多原已牢牢握在手中的權勢把柄。他們勸沈無疾,不相干的宦官,能保的就保,實在難保的,也別勉強,畢竟有些權力是用來自保的。
沈無疾卻露出很不以為然的模樣,傲然道:「在這世上,唯獨人死了,咱家是沒法子和閻羅王搶回來。可除此之外,沒有咱家想要卻要不到的其他東西。只要咱家沒死,那些被咱家送出去的東西,早晚咱家就再拿得回來!」
其他人仍勸他。畢竟內外宦官數千,其實許多都是與沈無疾素不相識的,甚至還有不少以往和沈無疾不怎麼對付的,又不是「自己人」,何必冒那許多風險呢?本來在曹國忠死後,他們幾個也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呢,犯不著。
沈無疾面無表情,淡淡道:「什麼自己人不自己人,都是閹人。」
眾人不由得面面相覷。
……
西風深深呼吸,站起身,下了決心,就要跪下去,在這門口磕頭,磕到頭破了也要繼續,直到求得乾娘原諒——卻在他跪下去的前一刻,門忽然被打開了。
洛金玉與西風四目相對,兩人都有些驚訝。
尤其是洛金玉,他本想好了一些話要對沈無疾說,可見著了西風也仍在這,又覺得有些靦腆發作,欲言又止。
西風眼珠子一轉,看一眼仍垂頭坐在那默默抹淚的乾爹,忙道:「我去打盆熱水來!」
說完,拔腿就溜,卻也不敢溜遠了,藏身在院子門口外,密切注意著裡面的動靜,決定了:若干爹輕易有什麼要命的舉動,他就立刻衝進去將人拖走,然後給乾娘磕頭認罪!
洛金玉自然沒那心眼,倒是知道西風是故意找藉口讓自己與沈無疾私下裡說話,卻沒多想西風會躲在外面偷聽,因此自在許多,低頭看門檻上那人,猶豫片刻,叫道:「沈——無疾?」
沈無疾耳朵一動,卻沒理他,繼續用衣袖擦眼睛。
「你多大年紀了,還在孩子面前這樣,你還是他乾爹呢,成何體統。」洛金玉低聲道。
沈無疾仍然不理他,心中卻極不服氣,暗道:咱家才二十一呢,說得好像咱家多老了似的!
洛金玉也沒見過沈無疾這樣,畢竟以往自己不說話,這人都要貼過來說一萬句話,自己一旦開了口,這人就立刻黏得扯都扯不下來,哪像此刻這樣冷漠。
他一時訕訕,一雙手蜷縮又舒展,舒展又蜷縮,猶豫許久,試探地輕輕戳了戳沈無疾的肩膀,立刻又收回手來,侷促地又叫:「無疾。」
沈無疾差一點兒就要火速回頭了,硬生生忍住這本能衝動,捂著臉,不說話。
洛金玉為難得不行,心也慌,道:「抱歉,我不該和你賭氣。我非你,又豈知你的不安心情。是我想當然了,我向你道歉。」
沈無疾這才有了些許反應,輕輕地「哼」了一聲,回頭輕飄飄看他一眼,飛快收回目光,繼續看地面。
倒是不哭了。
洛金玉卻還是見著了他那臉上未乾的淚痕,那哭得紅紅的眼圈,那委屈得要命的小眼神,心中更為憐惜,語氣越發輕柔,一面將懷中手帕遞過去:「你擦一擦。」
沈無疾不接。
洛金玉哪兒遇過這樣的事,絞盡腦汁地想了半天,想沈無疾教自己怎麼哄他……想來想去,洛金玉還是做不出主動去揉人心口的舉動,只好木頭似的地吶吶道:「你別生氣了。男兒丈夫,這樣多不像樣兒。」
沈無疾還是不理他。
洛金玉已經沒招兒了,在原地焦慮一陣子,不知還能說什麼,忽然聽到院門口傳來管家的聲音:「你在這做什麼?」
西風強作鎮定道:「我打水啊。」
「水呢?」管家問。
西風急忙使眼色,一面道:「這不手上端著呢嗎。」
管家看了看他空空的雙手,「哦」了一聲,立刻懂了,道:「這水都涼了,你敢給誰用?重新打一盆吧。」
「好。」西風道。
管家便不看躲在牆角的西風了,領著人進了院子,對沈無疾與洛金玉行了禮,然後道:「老爺,喜服取來了。趕得急,只能用現成的,怕尺寸上有些不合適,裁縫跟著一起過來了,您與洛公子先試試,若哪兒不合適,現改。」
沈無疾這才說話,他冷冷道:「試什麼——」
「好。」洛金玉道。
沈無疾的話音戛然而止,回頭仰著臉看洛金玉。
洛金玉低頭看向他,竭力作出自在模樣,實則心中很是緊張,問道:「不是說今晚成親嗎?」
沈無疾悻悻然道:「你不是有一萬個理由說不行嗎?」
「倒也沒有一萬個這麼多。」洛金玉嚴謹地糾正。
沈無疾:「……」
洛金玉接著道:「可是要儘早成親的話,確實是我與你有言在先的。」
沈無疾一時怕自己在做夢,一時又怕是洛金玉在夢遊,沒敢說話。
洛金玉看著他,藏在袖中的手又蜷縮到一起,直愣愣地問:「你又不願意了嗎?」
「沒!」沈無疾立刻出聲,可猶豫一下,又問,「不管你那先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