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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完,立刻後悔,可是又撐著不肯當場收回,只好沉默一陣,偷偷地去看洛金玉的神色。
洛金玉仍坐在那,臉上的神情淡淡的,半晌,沙啞道:「也對。」
沈無疾一怔,想說不對,卻又說不出口,僵在那裡,不進不退。
好在西風沒多久便端來新的藥湯:「加了許多蜂蜜,絕對不苦了,乾爹,給。」
沈無疾又是一怔:「你給我作甚?」
「洛公子體虛無力,怕打翻湯藥。」西風使勁兒給他眼色。
沈無疾皺眉:「擠眉弄眼,成何體統,誰教的你!」
西風:「……」
西風忽然覺得,他乾爹得不到伊人芳心,可能與乾爹是太監無很大幹系。
但乾爹在宮中當差的時候是出了名的長袖善舞八面玲瓏,為什麼一到洛公子面前就這樣?為什麼!
沈無疾究竟還是接過了那碗藥,坐在床前,一勺一勺地餵給洛金玉。
只是適才的尷尬仍在,兩人都不甚自然。
西風見狀,弓著腰在旁殷勤地問:「洛公子,這次的藥甜嗎?」
洛金玉含著藥汁沒咽,一時沒來得及回答,沈無疾已冷嗤道:「你一個閹奴,和洛才子搭什麼話?誰理你這腌臢的東西。」
西風:「……」
他想,他乾爹或許此生都要孤枕自眠了,與是不是太監毫無干係。
洛金玉咽下藥汁,微微嘆氣,欲言又止。
西風雖才十歲,卻人小鬼大,聰明伶俐,極會看人眼色,因此得了沈無疾青睞,一直帶在身邊。此時他察言觀色,見「乾娘」礙於自己在這,想說話又不說,便不等乾爹吩咐,自己立刻躬身退出去了。
沈無疾見狀大怒,正要發作,就聽得洛金玉道:「公公,我有話和你說。」
沈無疾只好按捺脾氣,皺眉看他。
「公公,在下三年前,方才十六。」洛金玉淡淡道,「年少成名,確有恃才狂妄之嫌,對公公出言不遜,鄙夷公公一片美意,是在下自大。然則公公……」他斟酌著道,「公公總拿些淫詞艷曲送與在下,還在人前說些虎狼之辭,捫心自問,在下對公公避之不及,甚至於嫌惡,出言斥責,也是人之常情。」
「……」沈無疾慌道,「你胡說!咱家何時送你過淫詞艷曲?何時說過虎狼之辭?」
洛金玉微微皺眉:「公公每每令人送與在下的那些辭賦……」
「那是咱家仿你辭賦寫的!」沈無疾忙道,「若是那什麼,也是你先寫的!」
洛金玉閉上雙目,嘆息道:「那時,你也是如此說的。因而,在下才以為公公有意戲謔在下,惡意貶低在下的辭賦。」
直至入獄,洛金玉聽得閒言碎語,方才知道,那看起來像是玉童似的沈無疾沈公公,實實在在是個不通文理的粗人。
可光看那容貌氣度,委實是難以看出來。
洛金玉一直以為,沈無疾是在故意諷刺刻薄他。
沈無疾仍在那皺眉問道:「你什麼意思?你為什麼會那麼想?」
洛金玉也不知如何與他解釋:「公公所寫乃兒女情長,閨中思春之意,與在下所寫,南轅北轍……」
「我怎麼想的,就這麼寫,這不你自己說的嗎,我手寫我心。」沈無疾道。
洛金玉無奈道:「可見公公心中所想,皆是……」
他不說了,垂眸看被面。
沈無疾勃然大怒:「你才總在思春!」
洛金玉不說話,仍看被面。
這被面上繡著的是龍鳳呈祥,枕面上繡著交頸鴛鴦,連床帳上繡著的都是合歡花……
沈無疾不想理他了,三兩下餵他喝完藥,將藥碗重重一放,甩袖離去,直奔書房,將寶箱打開,從中取出自己曾寫給洛金玉品評指導的作品,細細回味。
《妾思》
漫漫夜難眠,望星思月圓。
憂君心腸斷,孤妾常盤桓。
這首怎麼了?
這首隻是表達思君之意嘛!
你當時寫的那首,不也是以妾自居所寫的嗎?
你不是與人說你讀曹丕詩賦有感嗎?
曹丕他不也愛這麼寫嗎?!
就你和曹丕能這麼寫,咱家不配嗎?
沈無疾緊皺眉頭,按捺怒火,翻看下一張。
《贈金玉》
洛家有金童,下凡仙人蹤。
冰肌稱唇紅,玉骨如傲松。
鬢髮撩心亂,眉目傳情濃。
揮袖自來香,何時與我從。
心焦!長盼!噫吁!
這首怎麼了?稱讚你而已。
你當時寫的那首,不也是稱讚人的嗎?
雖你贊的是古人……可總之你不也是先誇了李太白一番謫仙風姿,然後「長嘆!噫吁!」,想與他夢中飲酒交談嗎?
我不也只是先誇你一通謫仙風姿,然後「長盼!噫吁!」,想與你好一好嗎?
沈無疾放下自己的詩集,思來想去,越想越覺得:歸根結蒂,洛金玉就是嫌棄咱家是個閹人,哼!
快到年三十,宮中也要過年,沈無疾身為皇上眼前的紅人,自是能者多勞,操心得多,他又有心避開洛金玉這混帳,便極少回府,省得氣死自己,或自己憋不住了掐死他人。
洛金玉獨自在沈府休養,倒也自在,只因西風機靈,不等沈無疾說,便已通傳全府,待洛金玉如「乾娘」,只是莫在乾娘面前提起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