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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洛金玉平靜道,「因此我要做的,便是將這些東西連根拔起。」
「咱家說句實話,你怕會有氣,咱家先向你道歉。」展清水擺出一副好脾性的樣兒,道,「這根,你拔不完,除非人都死絕了。」
「這世間固然有如洛公子這般剛正不阿、寧折不彎之人,但卻不多,否則養孤院一事,又怎會落到你的手上,而不是別人做了。」展清水嘆道。
「我能做多少,就做多少,也並未期盼能攬全功於一身。」
洛金玉見他好語氣,又念著他與沈無疾的干係,因此心中雖不贊同,卻也仍在耐心講述自己的想法,「也正因此,我不能退讓。若如展公公所言,世上如我這般不多,那我更要做成榜樣急先鋒來。前朝昏聵,民不聊生,曾有十三名書生公車血書,進諫皇帝,可惜皇帝暴戾,不為所動,反將十三人全部腰斬於京城菜場口,甚至還曝屍十日,以儆效尤。展公公如何看待他們?」
「……」展清水一時沒說話。
他能如何看待?
本朝開國太|祖便是拿這事兒舉的旗,起義滅了前朝。
「十三人中,有一人與本朝開國太|祖乃族親,後來,太|祖皇帝曾拿出兩人之間來往書信,其中一封,乃那位豪傑英雄聯名血書前所寫。他說,也有許多人勸過他,他自知或如螳臂擋車,或許他此去便是有去無回,可他不能因此就不去。」洛金玉道。
展清水長嘆一聲:「他是做了豪傑英雄,也曾想過他父母妻兒?咱家記得,他是有父母妻兒的。他遇難時,孩子尚不足一歲。許多人恐牽連禍端,因此對他家避而遠之,雖有太|祖接濟,他家二老一女子與一幼兒仍是過得捉襟見肘。後來戰亂,因家貧,竟是一家都餓死了。十三人中其他人的親友,也大多受此連累,遭了不少折磨。洛公子,你以他們為偶像,恐怕不妥。」
「世事難得兩全其美。」洛金玉道。
「您這意思,是說父母妻兒等人的命比不上一個後世豪傑英雄的虛名?」展清水問。
「天下人皆有父母妻兒,不獨十三英傑有,不獨我有,」洛金玉道,「他們為天下人之命運而振臂獻身,洛某覺得,他們不是為了一個展公公口中所言『虛名』。恕洛某直言,展公公既無法理解他們之胸襟抱負,便也不必強論此事,侮辱英烈高潔。」
「咱家是不能理解!」展清水兀的也來了氣,強行摁住,輕笑一聲,「咱家就想問,你們做英雄了,家人就都是狗熊嗎?不是人,是你們的陪襯?是你們的墊腳石?後世史書上記了他們十三個的名兒,可誰知道那些被他們連累的父母妻兒叫什麼?可真是好買賣,說得咱家都心動了。」
洛金玉沉默下來,許久無言。
展清水歇了一陣,小心瞅他,心中已做好了要被他辱罵一通的打算。
呵,來之前就做好了打算!怕他?
何方舟還未恢復記憶,但已逐漸認清了周圍的人,知道自己與沈無疾是多年好兄弟,因此,好兄弟有事,展清水說要來和這姓洛的石頭好好掰扯教訓一番,何方舟一是關懷此事,二是恐展清水把事兒越弄越糟,便跟來了。
剛剛他只在旁邊安靜地聽,如今見場面僵了,忙笑了笑,緩和起來:「咱家聽了兩位所言,各有各的道理,實則也是說不出對錯,不過是各有各的側重偏向。這世間的事兒,又豈能世事都分得好壞一清二楚呢?」
何方舟失憶前就是做和事佬的一把好手,失憶了也不影響他這心性能力,勸道,「老話也說,做孤膽英雄,是要付出些代價的,英雄們的親人不定就也想做英雄,或是只想安安生生地活著,無端就受了連累,其實也著實是叫人難受。」
展清水眼睛一亮,正要出言附和,好仗著人多,壓一壓那姓洛的氣焰,可何方舟已經接著說道,「但這事上,又少不了英雄。沒有英雄,就說沒有太|祖吧,人人皆只顧自身,那天下恐要生靈塗炭至今了,死的人就不止那個數了。」
展清水:「……」
嗐,就該知道,方哥慣會和稀泥的。
「因此,說這些,就是說個三天三夜,就是說到一百年後,恐怕也說不出個誰對誰錯。這和貪賄那些明明白白是錯的事兒,就不是一碼事兒嘛。」何方舟微笑道,「不如索性,不說這些了。還是說說沈公公的事。今日咱家與展公公非為公事而來,只當是沈公公的娘家人,或是你們之間的好友,來勸勸和。」
聽得這話,展清水心裡有些嘀咕,看一眼何方舟,不甘心地收回目光,再挑剔地打量洛金玉,心中冷哼一聲,道:什么娘家人,姓洛的那邊才是娘家人,他又愛提他娘,他娘長他娘短的,顯然他才是娘家人,哼。
「洛某剛聽展公公剛才一番話,其實心中也頗有感悟,」洛金玉道,「如何公公所言,此事確實難辨得一清二楚。洛某絕不否認,那些遭受牽連的親屬很是無辜。」
展清水陰陽怪氣地翻了個白眼,心中道:你這時候想示軟了?想求和了?呵呵。
他卻不太了解洛金玉,洛金玉並非是在示軟求和,不過是有話直說。洛金玉當真是覺得他的話有道理,否則就是刀架脖子上,也別指往這石頭學會「示軟」倆字。
總之,展清水是被氣得夠嗆,不想說話了,接下來還是何方舟頂的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