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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暗自嘲笑道,看來古人有句話沒說錯,近墨者黑,看來這洛子石如今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嫁了沈無疾,就隨了沈無疾。只是沈無疾見風使舵的機靈勁兒倒沒學到多少,就學會了這一口的尖牙利齒與滿面的跋扈做派。
君天賜到底對洛金玉不是很熟識。
或者說,就是換了尋常人,也很容易誤解這點。
他們只道洛金玉與沈無疾是南轅北轍的兩個人,一個性情囂張,面容艷媚,如人間花團錦簇的富貴牡丹,另一個則品性高潔,容貌清俊,似高嶺之上的掛霜臘梅。
也因此,從一開始他們就想不明白,沈無疾怎麼就那樣垂涎洛金玉,以至於都說不上是「垂涎」了,竟比正經人家痴求淑女,還要痴上幾分。
到後來,他們又想不明白,錚錚傲骨的洛金玉怎麼就「從了」沈無疾。
想來想去,少些人覺得是應了那句「烈女怕纏郎」的古話(自然,洛金玉不是女),更多些人則覺得,洛金玉大約是確實在那三年牢獄之災里被磨平了心氣兒,終於認清了現實,不再如當年天真,已逐漸明白了何謂權勢地位,何謂識時務者為俊傑,何謂審時度勢、知曉好歹、背靠大樹好乘涼。
可他們哪裡知道,雖性情經歷不同,如今的志向興趣也不同,可沈無疾與洛金玉實則在最根本處,就有著或許他二人自己也一時未能察覺到的相同點。
就是不往深了說,往淺了說,世人說沈無疾說話尖酸,說洛金玉說話尖銳,看似意味大不相同,言辭話外卻也有不同,可說穿了,說白了,這兩人就都是能直戳人最痛處的主兒。
之所以看起來效果大不一樣,除了一些其他緣由外,最大的原因無外乎在兩人的臉上。沈無疾的言辭風格加上他的身份與平日做派、當時神色,就是尖酸,而洛金玉的言辭水平加上他的才氣與平日個性、當時姿態,就是尖銳。
歸根結蒂,這二人自前世糾葛至今生,沈無疾之前世燕康被當狼犬養大,身上人性乃洛金玉前世玉道長一點一滴激發培養而出,而玉道長則是一塊石頭所化,本沒有心,無情無欲,也不能轉世為人,乃是因裝了燕康一顆血紅人心,方才破了無情道,有了人性。
這兩人相互之間有著千絲萬縷的干係,又哪能分開做兩個截然不同的人來細說?其靈識神魂其實早已有如大樹盤根,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無法清晰分開了。
再說回公堂之上,王大人哪知其他,只被洛金玉氣得怒火衝天,重重拍下驚堂木,尖聲叫道:「洛金玉你放肆!你蔑視公堂,侮辱朝廷命官,你該當何罪!」
「王家旺你無恥!」洛金玉半點不怯,立刻高聲回斥,「你包庇惡人,於公堂之上裝模作樣,狼狽為奸,一問三不知,要靠師爺為你出謀劃策,你當的什麼朝廷命官,你不配。此間公堂內外惡狼環伺,有冤不能申,公道不能正,哪裡還是公堂,分明是人間煉獄。」
「你——」王大人倒吸一口涼氣,實在是忍無可忍,無法再忍,一時之間血沖腦顱,惡向膽邊生,忘了沈公公叫什麼長什麼樣,又見洛金玉不顧衙役阻攔,執意要往外闖,想是要去江邊阻止梅鎮父老毀屍滅跡,頓時抓起驚堂木,連拍幾下,大叫道,「別讓他走,把他抓起來!」
衙役先還顧及洛金玉身後那位沈公公,不敢動粗,只敢張開手攔在洛金玉面前,洛金玉卻絲毫不給他們半分顏面,徑直用身體頂著他們攔阻的手往前走,雖洛金玉身體遠弱於他們衙役,卻逼著衙役步步後退,無可奈何。
倒是外面的梅鎮鎮民們見狀,互相使著眼色,都往前擠,爭著去攔阻洛金玉。他們還不如衙役「溫和」,已打定主意不讓這姓洛的豎著出去,便有意在混亂中要趁機對人動手。
以洛金玉現如今的體格狀況,哪裡敵得過其他成人男子?眼看他就要被這些人推搡傷害到,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外面遠遠傳來了「殺人了」「著火了」的驚呼尖叫聲,眾人下意識停下動作,回頭去看。
洛金玉也難免跟著一起看過去。
幾乎就在這同一瞬間,洛金玉還什麼都沒看見,就眼前一黑,被人攔腰摟住,頭上還不知罩了什麼,只聽得熟悉聲音低低道:「別怕,咱家在此。」
洛金玉一怔,正要說話,沈無疾又道:「別出聲。」
他猶豫一下,沒說話了。
君天賜與所有人都不一樣,他並未在意外頭聲響,只是一直看著洛金玉,自然也就看見了那一瞬間的變故。
沈無疾用乾淨的寬袖外衫蒙住洛金玉的腦袋,並不想讓接下來要發生的事情污他那雙乾淨眼眸。
安撫完心上人,沈無疾與兩步開外的君天賜對視。
君天賜不慌不忙,微笑著道:「沈公公,你讓我難堪,倒是沒什麼,可這事是讓皇上難堪了,那我就非常難做了。」
「這有什麼難堪難做的?」沈無疾亦露出不動聲色的微笑,道,「梅鎮暴|亂,咱家聽得消息,折返來鎮亂,救朝廷命官,欽差大人於危難之中,不說大功一件,至少也落不得差吧?」
君天賜輕輕地「哦」了一聲:「以沈公公向來機慧,我想你必然也已盤算好了前後,無需我來替你擔憂,想必在皇上那是能自圓其說的。只是……」他的目光緩緩移到洛金玉身上,淡淡道,「你確定要當著洛公子的面屠城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