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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初展清水為曹國忠做事,卻辦事不力,曹國忠看不順眼, 將他調去了北方寒苦之地守本朝皇室發跡地的祖陵。後來,曹國忠倒台,沈無疾上位,立即便將展清水找了回來,叫他坐這司禮監的第二把交椅。
就這樣的干係,別人才不會貿貿然往裡摻和,誰也沒說話。
沈無疾畢竟今早得佳人關懷,吃得紅光滿面而來,又懶得在眾人面前和展清水這可憐的孤家寡人一般見識,道:「也罷,聽展公公的吧。」
眾人這才應起聲兒來。
司禮監的例會,來來去去也都是那麼些事兒,除了事兒不同外,其他的,與內閣開會沒什麼太多的差別。
沈無疾收斂起旁的心思,斜倚著太師椅,雙手搭在椅臂上,認真地凝望著說話的人,修長的指節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懷中精緻小巧的鏤空香薰暖爐,卻並沒發出聲響來。
他甚至不說話。
別看沈無疾平日裡一句話的意思能說出七八句帶花的詞兒來,可當眾人開會時,他便不愛說話了。他不說話,倒還好,說明他對底下人的行事作法沒有意見,若他一旦開口,說話的人才會將一顆心跳到嗓子眼兒。
這種時候,往往是展清水代沈無疾發言。沈無疾只聽,聽了沒什麼反應,展清水便領會了意思。
最終,大伙兒將事都說得差不多了,沈無疾這才開口:「都說完了吧?」
眾公公紛紛點頭。
「咱家有兩件事兒要說。」沈無疾道,「一則,皇上日前有旨意,要派吳為吳大人前往晉陽邙山剿匪一事,想必諸位公公也都聽說了。本朝的規矩,得派位監軍太監隨行,咱家今日裡聽你們諸位說了那麼許久,各有各的差事要忙,倒顯得咱家最為清閒,因此,這苦差事,就由咱家領了。與你們知會一聲,改日也不必再推舉人選了。」
眾人陪著笑,自然沒有說不許的。只是他們心裡卻道,本朝是有監軍的規矩,可也沒說非得從司禮監太監里挑人,宮廷內外許多太監都在呢,怎麼都輪不著司禮監掌印去做一個監軍,這可真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
還是展清水與沈無疾到底是打斷骨頭連著筋的弟兄,他又並不知吳為剿匪一事背後的深意,只與常人一般看來是沈無疾記恨著吳為彈劾他一事。展清水便覺得十分疑惑,又有些擔憂,只是當著這些人的面,暫且按下不提。
沈無疾道:「第二件事兒呢,是個好事兒。皇上恩慈,准了設內廷學堂,讓咱們抓緊辦,辦好些。」
此言一出,眾位太監便交頭接耳地議論起來,神色都挺訝然,又有些喜悅。
這內廷學堂與尋常的學堂一樣,又不一樣,它也是教授學生讀書識字之所,可學生卻是宦官們。
前朝曾辦過內廷學堂,可不經幾代便遭廢棄,皆因朝野質疑反對之聲不絕於耳,宦官向來便因身體殘缺而備受非議,又時刻陪伴皇帝身邊,深得寵信,便有許多人擔憂宦官若再開了智,難免會愈發的弄權作勢,將水往渾里攪和。
宦官們自然深覺遺憾。
哪裡有人願意好端端的挨那一刀呢,能忍辱過來的,大多是因家中貧窘,實在沒了法子,才咬著牙受這一遭苦。既都貧窘到了這地步,自然也是沒讀過書的。便如沈無疾,別看如今生得一副嬌貴小姐的模樣,當初便也是大字不識一個,十足十的粗人一個。
可大家又都知道,即便是宦官,若想出人頭地,也得是有出息的能幹之人。一個字兒不識,便只能去洗衣掃地,誰敢讓他去伺候貴人呢?就連沈無疾那樣的造化,也是他先咬著牙,忍常人不能忍,絞盡腦汁地鑽研經營,靠著何方舟教些淺薄學問,方才在曹國忠面前得了青睞,又練了一身武藝,在東廠做了幾件好差事,最後又在先帝面前混上了眼,從此青雲直上。
沈無疾年前便提起過這事兒,只是當時大家雖期待,卻不看好。如今沈無疾忽然便說這事兒能成,大傢伙兒都喜不自勝,紛紛道:「不瞞您,我那時聽您說,心裡就打著鼓,心道,這可不好辦。」
沈無疾笑了笑,端起喜福剛送來的熱茶,垂眸合著盞蓋兒,聽到另外的太監道:「沈公公開了口的事兒,你打什麼鼓啊,記得敲鑼就行——哪能有辦不到的事兒!」
沈無疾仍沒說話,喝著茶聽他們在那奉承,過了會兒,展清水見也差不多了,便道:「你們說得,沈公公都成活神仙了。」
公公們立刻道:「那豈不就是活神仙了。」
「是啊,若不是沈公公,咱們哪能有今日的日子?」
「當初因曹賊的事兒,說是寧可錯殺一千,不可放過一個,咱們幾百個有名姓的太監,險些都被剿了。」
「您可還好,我那時是土已埋到了脖子根兒。我本就是得罪了曹賊才被調去河套監軍,那兒又偏又荒……噯,一點兒風聲沒聽見,忽然半夜裡,人還在被窩,就被刀架上了脖子,趕什麼似的,將我與十幾位同僚趕到一塊兒,說要將我們一塊兒燒了祭天,祭那些枉死在狗太監手上的人命!當時我便覺著此命休矣,只可惜死還是個糊塗鬼和冤枉鬼,我可把滿天的神佛菩薩都求了個遍……眼看大亂,沈公公披星戴月地從天而降!豈不就是神仙?那可比神仙還仙。」
「噯,說得這樣玄乎……可讓咱家說,活神仙呢,就沒有,」展清水嘆了聲氣,見眾公公為自己膽大妄為的話而微微色變,也不著急,緩了緩才接著道,「活菩薩,這兒倒有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