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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也不奇怪,越是偏遠些的小地方,越是裙帶勾連,比起官位尊卑,許多時候人們倒更看重親族輩分。
這老者正怒斥著領兵堵住隊伍去路的小輩,那小輩亦是個頭目,卻半句嘴也不敢多還,唯唯諾諾地聽著、賠著笑,卻很是忌諱的樣子,並不敢退開半步,只在心中叫苦連天。
終了,老者訓得口都幹了,懶得再說,一招手,竟也不顧面前是守城官兵,便要送親隊伍自顧自地往前走去,料那些人也不敢當真動手——畢竟送親隊伍都是特意選出來的鎮中輩分極高的人們,而守城官兵都是鎮中子侄,哪敢對長輩造次?回頭唾沫星子都能將他們淹了。
果然,這些官兵們面面相覷,手雖按在腰間刀上,卻半點不敢露出鋒刃。就這還被人們紛紛指責。人群中沾親帶故的,你一言我一語,或勸他們,或指責他們,他們也動搖起來,不是很堅定地往後退著。
眼看送親隊伍就要突破出去,忽然又傳來一道陰陽怪氣的聲音:「問徐大人?那您老可得受點累,去陰曹地府里問了。」
洛金玉:「……」
這道聲音,這語調,這口氣,可真是耳熟得很。
鎮民們紛紛循聲望去,只見一匹雪白的駿馬朝這邊飛奔而來,來得近了,眾人看清馬上的人,紛紛睜大了眼睛,一時有些不能言語。
只見那人身穿大紅底色、描金繡銀的飛魚服,頭戴寶帽,腰間挎著繡春刀——這些都不要緊,要緊的是那人的臉,生得可叫一個明眸善睞、丹唇外朗,幾乎不可用人言輕易形容,又見那人嘴角雖微微勾起,眼波里卻泛著森森寒意,於富貴如錦花一般的面容上平添出許多凜然高貴之感。
活生生像是神仙下凡,方才有得這等相貌氣質。
這人策馬來到送親隊伍前,勒住馬,又開口說話了。
說話的聲音如同少年一般,確切些說,比之少年,又有些略尖偏陰柔。
他一手提著馬韁與馬鞭,另一手按在刀柄上,垂眼斜瞥著下面那老者,冷笑道:「如何?要咱家紆尊降貴,親自送您這老不死的一程嗎?」
洛金玉:「……」
那老者哪曾受得這等挑釁羞辱,仰頭就要斥罵,可見這人笑容忽然一收,只剩眼中寒意,也不知怎的,心中猛然一顫,只覺冷風過身,背上全是虛汗。他訕訕的別開目光,不敢與之對視,半晌,看向一旁的守城官兵子侄們,強作鎮定問道:「這位是?」
那子侄低聲道:「這位是……」
「司禮監掌印太監,」沈無疾收回看著那老不死的目光,撣了撣衣袖上的灰塵,淡淡道,「沈無疾。」
路旁眾人面面相覷,聽得這名諱,頓時大氣不敢出。他們此處離京雖遠,卻也聽過沈無疾的大名,聽聞如今朝政皆由此人把控,權勢絲毫不比當年的九千歲曹國忠弱上半點,天子起居批文,皆由這位盯著,他不許,天子便不敢。
作者有話要說:天子:你們錯了,你們轎輦中那位,就是被你們搞得亂七八糟那位,才是說不許,從朕到沈無疾就都大氣不敢出、只能趕緊點頭說你說的都對(只要你閉嘴別罵得好像我們愧為人就好)的boss= =
第150章
過了好一陣, 那老者方才強作鎮定地拱手道:「原來是沈公公, 卻不知沈公公不遠千里、大駕光臨, 所為何事?」
沈無疾卻不屑於再與他說話了,冷冷地瞥了一眼那領兵的當地鎮民。
那兵官只得硬著頭皮對老者道:「沈公公是來查……」他頂著這位沈公公森森的目光, 背脊發麻,艱難地說, 「是來查邪神布教一事, 您老還是放了轎輦上那書生吧。」
老者聽得他褻瀆蛟仙, 老眼中厲光一現,正要發作, 被這子侄眼疾手快地拽住了, 低聲勸道, 「叔,您別!您……唉,您與我過來說話。」
說著, 這兵官回頭偷看沈無疾神色,卻見沈無疾亦不催促, 只繼續坐在高頭大馬上,神色淡漠地遙望著不遠處那轎輦。
兵官將老者往旁拉了幾步,壓低聲音道:「他帶了人來的,已殺了徐大人。」
老者一怔,震驚道:「徐大人朝廷命官……」
「是啊!」兵官也咋舌道,「您以為我怎麼甘心來阻止蛟仙娶親?這姓沈的不講道理,來到縣衙, 與徐大人沒說得十句話,抬手就把人給殺了。本朝官員,哪怕是定了叛國的大罪,若要殺要剮,也得押送京城,由皇上當面定奪。可這姓沈的,他連皇上的旨意都沒有,說殺就殺,殺完了還說,若我們有異議,盡可進京上告,只要我們有命摸得到京城城門。」
「他這豈不是明晃晃的威脅?」老者道。
兵官撇嘴道:「還『明晃晃的威脅』呢,他只說那話還算好的,接著他還當真動手了呢。說完,他就要全面接管咱們鎮的官府上下管轄,凡有人提出半句質疑的,都被他殺了,現如今,衙門裡屍體遍地,全是血,還沒收拾呢,他不讓收拾,說晚些要掛到城門樓上的。」
老者瞪圓雙眼:「大膽!他這是要謀反?不將皇上放在眼中?」
「不都說當今皇上都是他扶上去的嗎?」兵官嘆氣道,「所以好漢不吃眼前虧,我們只好聽他的話。他可是殺人不眨眼的,比當年的曹國忠,恐怕也好不到哪去。」
此刻想起來,兵官仍背脊發涼。
老者被他這一說,亦是通體寒冷,有些渾濁發黃的眼珠子滴溜溜轉個不停,半晌,道:「大不了回頭再尋個其他書生嫁給蛟仙大人,今兒也不與這不講理的奸宦計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