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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京郊。
這裡是一片荒廢已久的莊子,多是斷壁殘垣,野草倒是茂盛,尋常人路過附近,都會刻意繞路而行。
因為,傳說這裡鬧鬼。
這傳說並非空穴來風,乃是幾十年前,此處還叫「西郊別院」的時候,曾關押過許多鬧事的春闈試子——那些試子說考場舞弊,向官衙討要說法,卻被以鬧事論,關在了此處別院。不料,當晚,忽然生了一場離奇大火,將裡面幾十位試子都活活地燒死了。
「你相信那些傳言嗎?」一位鶴髮老者問。
攙扶著他的乃是位清俊的白衣書生,聞言,問道:「先生所問,是指哪個傳言?」
老者道:「所有的。」
書生道:「學生信當年有考場舞弊,信那些試子冤死,但不信這裡鬧鬼。」
老者道:「哦,對了,我差點忘了,子石你是不信鬼神的。」他嘆道,「子不語怪力亂神,只是我年紀大了,以前也不信,如今卻不知自己該信不該信。」
這位書生,正是洛子石洛金玉,而他所攙扶著的老者,便是當年僥倖從那場慘劇中脫身的齊謙。
齊謙曾為洛金玉被誣告入獄一事告老還鄉,後來被沈無疾請回了京城,說服了同鄉好友喻閣老為洛金玉牽頭翻案。
洛金玉那事了之後,齊謙本打算返鄉繼續教自己的私塾,可他與喻閣老皆年歲很高了,此一去,很難說會不會再沒有相見之日,因此喻閣老的家人一再挽留他,就這麼拖延到了現在。
可各人有各人的擔憂。
期間,齊謙的家人一再來信,勸他返程,也是怕他在京城故了,到時屍骨難以還鄉,落葉無法歸根。
齊謙想來想去,還是決定啟程回去了。
只不過,臨走前,他還有一樁心事未了。
也是一個心結,纏繞了他大半生的心結。
——正是多年前西郊別院之慘劇。
洛金玉自當初從梅鎮歸來,放下了為母親尋死而復生之法的荒謬執念,人開朗許多,逐漸恢復了與他人的來往。其中,他尤為感念齊老師恩,有事無事、逢年過節,總要去拜訪齊老。
齊老亦是最疼愛這學生,起初因他和沈無疾的婚事生氣,可後來見他那般誠意,又生米煮成了熟飯,只能認了。
如今,洛金玉知道了齊老之牽掛心愿,自然無有不幫其圓的道理,便特意在休沐之日陪著齊老來了。
此處多年少有人行,路早不成路,長滿了草,堆滿了碎石子兒。
齊老怕馬車驚擾了此地亡魂,因此早早就下了車,徒步朝著別院走去。
年紀大了,走了幾百步,就需歇一歇。
洛金玉扶著他,尋了一片樹蔭坐下,兩人就這麼望著不遠處的別院廢墟,說起話來。
「喻懷良那老傢伙,」齊老嫌棄道,「叫他一起來,他走不動!依我看,哪兒是走不動,是不敢來。」
洛金玉笑了笑,沒接這話。
關係親密的長輩相互「埋汰」,也不過是鬥鬥嘴,他一個做晚輩的貿然跟著說,就是無禮了。
齊老埋怨完喻閣老,又看向洛金玉,嘆了一番氣,問道:「子石,你近來在禮部就職,可還順利?」
洛金玉點頭:「一切尚好。」
「想不好也難,」齊老耿直道,「滿朝上下都知道沈無疾難纏,誰敢為難你?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
洛金玉也並不尷尬,尊敬道:「先生多慮,學生與他有言在先,一切公事公辦,絕不徇私。」
「唉,他說你就信?」齊老恨鐵不成鋼,朝著他手上拍了一巴掌,「就欺負你是個愣頭青!好騙!」
洛金玉:「…………」
行吧,如今齊老雖然諒解了他,可「代價」是這老人家將所有的不滿都轉移到了「罪魁禍首」的沈無疾頭上。
沈無疾倒也看得通透,背地裡對洛金玉哼哼:「別以為咱家不知道,那小老頭子,當著面倒是不敢說咱家什麼,背地裡不定對你怎麼說咱家壞話呢!」
洛金玉又不敢承認,又不能說謊,只得每次拜見完齊老,回家就艱難哄人,頗有種自個兒與沈無疾活在「孔雀東南飛」中的錯覺。
第220章
齊老長嘆一聲, 道:「我雖與沈無疾打的交道不多……喻閣老卻與他熟。拋開他是太監不提, 他性情乖僻, 著實非是良配。雖扳倒了曹國忠,卻也有伺機上位之嫌。」話鋒一轉, 又道,「不過看他待你之心, 倒也是日月可鑑。你說他有意推皇上實施新政, 雖我覺得他沒那個遠見, 大約是見你有意,方才投機, 可究竟也不是件壞事。你日後, 時時刻刻多看緊了他, 也算是大功一件了。」
洛金玉無意與齊老多起爭端,聞言並不爭辯其他,只點頭應允就是。
齊老見他乖巧, 心裡舒坦許多,接著壓低了聲音, 道:「我離京還有幾日,你去閣老府上看我也行,別提別的,尤其新政這類,不要說。」
洛金玉疑惑道:「學生正有此疑惑。學生屢屢與先生談及此事,先生都故意說到別處去,可是有什麼顧慮?」
「別的顧慮倒也沒有, 就怕隔牆有耳。」齊老低聲道,「你啊,究竟還是太年輕。很多事,你不懂,其實我也寧可你不懂,可你不懂,我又怕你因此遭難。」他幽幽嘆道,「否則,你以為我怎麼也就接受了沈無疾與你的那門子荒唐事……無非是,看他用情尚真,日後多看顧著你些,別叫你被人連骨頭帶肉都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