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3頁
「這就是你求人的態度?」燕昭烈的身體往後懶懶一靠,醉玉頹山般,他鳳眸瀲灩著清波,似笑非笑瞧著人。世子爺膝邊放著一柄細長的雁翎刀,刀鞘是渾體通紅的,琳琅聞到了一股兒生鏽的刺鼻血味,也不知這刀是飲過多少的鮮血,才造成了如今的煞氣沖天。
殺過人的傢伙到底是不一樣,都不好糊弄了。
琳琅想了想,小心跪立起來,裙擺逶迤著,挪騰到了世子爺的腿旁。
燕昭烈雙手抱胸,冷眼看著這一幕。
對方慢慢伸出手來,宛如淺嫩的青蔥,剪得齊整的薄指甲覆著桃粉,從燕昭烈的視線中滑過,按在了他的右手背上。
她拉了拉,燕昭烈故意沒動。
這個動作使得女子那雙眼睛漸漸生起蓊鬱的、迷濛的水汽,燕昭烈的心口突然闖進了一頭活生生的雪白小鹿,不知不覺鬆了手勁,剛硬的手腕被她扯了去。
琳琅雙手捧著年輕世子的手掌,溫柔的、緩慢地落在她的臉頰上。
他的手比成年男子的標準還要大一些,指節修長,這樣貼在女子的秀頰上,就像半張小臉都陷在他的寬厚掌心裡,愈發襯得人嬌小可憐。燕昭烈心想,初生的柔弱小獸怕也不過是這樣了。
「烈兒,你告訴母親罷,好不好?」
她怯怯地說,尾音細弱輕顫著。
只要他再凶一下,當場就哭出來。
就像痴痴纏纏的小女兒,羞怯央著俊美情郎給她鬢間簪花,語調軟甜的,甚至是哼著鼻音來撒嬌。
被琳琅罵過畜生、禽獸、人渣、不要臉,頭一次聽她用這種裹著糖霜的甜膩聲音喚自己烈兒,世子爺猝不及防,一下子就栽進了這張為他專門織成的情網中,耳尖染上薄紅,心裡很甜的他,不知不覺就「嗯」了一聲。
等回過神來,他暗罵自己孬種,沒出息,小小伎倆就被籠絡了。
但對方卻高興起來,仿佛是無意識的,讓他的手掌在臉頰上摩挲著。
此時燕昭烈差點想不起來她算計自己的狠辣手段,只覺得眼中的小毒蠍、小蟒蛇格外嬌俏,彎著一對小月牙,那淺淺的臥蠶兒委實漂亮極了。
燕昭烈讓車夫勒轉馬頭,報了另一個地方。
琳琅時不時掀開帘子看,外面竄進冰粒砸在臉上,她用袖子擦拭了一下,隨口便問,「這是要去哪兒?」
世子爺盤膝而坐,看她一眼,慢慢吐出兩個字。
「刑場。」
琳琅轉過頭,不可置信盯著他。
「釋鏡澄身為出家人,借著講經釋道之便,誘引待嫁閨中的三公主。天子聽聞此事,勒令釋鏡澄即刻還俗,與公主拜堂成親。」燕昭烈隨意把玩著袖子上的花紋,事不關己的高高掛起,「那和尚是塊硬骨頭,偏不要榮華富貴,說阿彌陀佛,只求一死謝罪。」
「這不,天子大發慈悲,就成全他了。」
說是天子的旨意也不對,畢竟這場佛寺白狐案自始自終都是那個老狐狸一手策劃的。「死到臨頭,插翅難飛。」燕昭烈的視線凌厲攝著琳琅,想看她什麼反應,果其不然,對方的眼珠蒙上灰敗之色,僵硬得如同行屍走肉。
他眉間的寒意更甚。
那和尚再不死,焉有他的立足之地?
馬車到了刑場,風雪停了,撥開雲霧的陽光竟然很刺眼。四周擠滿了一片黑壓壓的人頭,嗡嗡的嘈雜聲音刺得琳琅耳膜發疼。越是臨近法場,血腥味就愈發濃厚,粘稠得令人作嘔。
高築的烏銅台上,十八歲的天子端正而坐,頭上戴著冕旒,被珠玉掩映的臉龐比想像中還要清秀,身體常年的羸弱讓他始終虧著血色。三公主就坐在一旁,杏臉桃腮,胸脯高聳,是個難得的美人兒。
三公主是敬文帝的親姐,然而過了摽梅之年也沒人敢娶,只因為公主作風浮薄,在府上養了一群男寵,尋歡作樂,夜夜笙歌。三公主的眼光很高,她自己生活浪蕩,也不以為恥,而擇偶的標準卻是要一個家世清白、身心清白的清俊公子,還要接受她的小情人們。
世人對女子向來苛刻,而這公主能活得如此肆意,是因為之前對敬文帝有過救命之恩,朝臣們看她除了貪戀美色,也沒鬧出其他么蛾子,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縱容了公主的胡鬧行事。
此時她正盯著刑場上的俊秀和尚,越看越覺得他清峻絕倫,一堆男寵也比不上這位大師的一根手指頭,就勸解說,「大師這又是何苦呢?做了本宮的駙馬,豈不比在陰間孤零零的,做孤魂野鬼好得多?」
燕國公攏著玄色袖口站著,整個人的氣息潛伏下來,然而無論是當朝天子還是高貴公主,說話時都得觀察一下國公爺的神色。
三公主對這位白馬寺的高僧是仰慕已久,無奈對方身份特殊,她也不能霸王硬上弓,踢到幾次硬板子之後只能悻悻走了。這天她從燕國公那裡聽到釋鏡澄對她有意,腦袋就像被巨大的驚喜砸到一樣,艷妝也顧不得化了,提起裙擺就往弟弟的寢宮裡跑,要他為自己的婚姻大事做主。
在燕國公的暗示之下,三公主故意說自己是被鏡澄占了便宜,要他負起全責來。畢竟,事情鬧得越大,對她就越是有利。如果他敢拒婚,等待他的將是死路一條。
然而,這和尚竟然真的存了死志,不但拒婚,還求死個痛快。
三公主很不甘心,她貌美如花,又是天子親姐,怎就不能令他動一動心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