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潺潺的水流聲由遠及近,逐漸變得清晰起來。
他來到了樹下。
九年的時間,足以讓一株幼苗生長成枝繁葉茂的姿態。
「咔嚓——」
一截斷枝碎裂,清脆的聲響在黑夜中格外刺耳。
周雪程瞬間眯起了眼。
「誰?」
應答他的只有風聲。
他其實已經瞧見了那道藏身在樹幹邊的人影,由於過於纖細,剛過來的他沒有立刻察覺到異常。
周雪程漫不經心低語了句,「是耗子嗎?」
一邊放鬆對方的戒心,他看似不經意地靠近。
那人似乎也有了動作,借著婆娑的樹影,悄然後退著。
「唰!」
周雪程抓住時機,迅速衝出去,拽住了對方的手腕。
觸摸到的一片溫涼。
那是翡翠鐲子透出來的細膩感。
太子愣了愣。
對方似乎也沒準備要束手就擒,使勁掙脫了他的鎮壓。
結果是慌不擇路,一腳踩在了滑膩的鵝卵石上,仰頭摔倒。
「小心!」
他沒有絲毫的猶豫,一把拽住了那人的腰帶,而慣性使然,他同樣控制不住過度傾斜的身體,也噗通一聲落入水中。
濺起層層水花。
他還將人壓在了身下。
幸好是在淺灘,水不深,剛剛是沒過了膝蓋。他雙臂撐起來,下意識去看對方。
頭髮被大半打濕了,烏浸浸的,好似研磨之後在紙上恣意遊走的水墨。濕淋淋的黑髮映襯之下,那張臉宛如玉瓷般細淨白皙,唯一的亮色就是那兩瓣薄薄的桃花唇,水珠滾落下來,被月光折射成一粒粒晶瑩的寶珠。
他不自覺喚出那聲錦娘。
「咳咳咳——」
剛才落下的時候,琳琅被逼著喝了幾口水,現在嗆得厲害。
胸腔里涼絲絲的。
太子眼底的驚詫迅速轉換成心疼,輕輕撫著她的後背,「怎麼樣?還難受麼?」
也許是空無一人的環境,也許是她此時惹人憐愛的脆弱樣子,周雪程又把自己好不容易下定的決心給忘記得一乾二淨,將人百般溫柔摟進懷裡。
就像小時候那樣哄著她。
琳琅嗆著喉嚨,臉色蒼白,好不容易緩過神來後,她推了推人,示意他放開。
「你……怎麼會來這裡?」
他反而攬得更緊了,儘管表情平靜,但細微顫抖的手臂依然泄露了他的某種情緒。
東宮太子眸光灼灼盯著他的心上人。
「我是……」
她張了張嘴,似乎要說出那個令他期待的答案。
周雪程忍不住屏了呼吸。
琳琅特別喜歡看別人期待之後又轉為失望的臉,此時也不例外,吊住了男主的胃口之後,她又收斂起了所有外放的脆弱與憂傷情緒,冷冷淡淡地說,「太子殿下難道以為妾身是為了您而專程來這裡等待?」
「真是可笑的笑話,太子殿下明日便要成親了,按道理來說應該在東宮裡試穿喜服,連外出的時間也沒有。妾身還能預測到殿下今晚無心睡眠,親自翻牆到小樹林裡溜達麼?」
說的是句句帶刀,毫不留情。
能把人捅得鮮血淋漓。
太子眼底漫上了落寞之色,他的衣裳同樣濕了,儀容不復往日的齊整精緻,漆黑的發梢滴著水,順著脖頸沒入鎖骨下的衣襟,有一種凌亂的誘惑美感。
琳琅見他這副可憐的樣子,心底輕笑,表面仍不動聲色。
「所以……殿下為什麼會來這裡?」
「一個即將拜堂成親的新郎官兒,不好好為你的新娘準備明日的典禮,跑來故人之地做什麼?」
她咄咄逼人,言辭冷厲。
他避開了那過分冷漠的眼。
她明明知道那故事裡的所有原因。
為何卻總是逼他?
「太子殿下這是心虛了?」
琳琅繼續火上澆油,「也是,太子殿下雄才偉略,心懷大志,所想的,所謀的,豈是我一個無知婦人所能憑空揣測——」
她眼睛細微放大。
對方歪著臉吻了過來。
與其說是情人間耳鬢廝磨的親吻,倒不如說是一場充滿了不舍與柔情的告別。他的動作很輕,輕得如同柳絮飄過,察覺不到一絲力度。
琳琅看見他閉上了眼,睫毛在不安地顫動。
她知道他在等著什麼。
也許是一巴掌。
也許是一個充滿憎恨與厭惡的眼神。
他需要琳琅以更強硬、更無情的姿態去拒絕他。
粉碎他少年時候所有的旖旎與歡喜。
因為,在太傅眼中克製冷靜的太子殿下失控了。
他克制不住那荒草般瘋狂滋長的思念與渴望。
只要見到她,他的腦子始終都是混沌的,被一個模模糊糊的身影占據,揮之不去。
他清楚意識到了自己的淪陷,但也清楚意識到這是不應該的。他一直都在為至高無上的皇權而謀劃著名,眼看著這大周的江山從此要臣服他,多年的夙願終於成真,怎麼能因為一個人兒功虧一簣?
畢竟,一將功成萬骨枯。
他不想做失敗者。
失敗者是可憐的,註定被人憐憫的,踐踏的。
他要當人上人。
萬人之上的人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