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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時候,他往往拿起刀,往肩膀割了一道血口,刺激他清醒。
「昭烈——」
見那意氣風發的青年變得人不人,鬼不鬼,李盡雪忍住焦躁又叫了一聲,他原本說何必呢,世間女子千千萬萬,他用不著為了一個死人要死要活的,想開點,生活總能過得去的。
想開點。
此次北狄大捷,等到了午門獻俘,他一個國公的爵位是跑不掉了,再挑幾個如花似玉的美人兒在錦繡膏粱下作陪,豈不是逍遙快活?
「啪!」
對方冷不防丟過來兩件東西,李盡雪看清之後,差點燙手摔出去。
一件是統領三軍的虎符,一件是刻了燕家徽記的玉佩。
「盡雪,為我做最後一件事。天明之前,如果我沒有回去,你就給我帶個信,說是燕昭烈葬身蟒腹,死狀慘烈,無復辨認。你若是認我這個兄弟,就立個衣冠冢,來年清明,一壇烈酒、一枝春柳祭我,足夠了。」
說起這話時,他不像之前的瘋魔,而是平靜的,溫和的,還是清醒的,李盡雪連拒絕的話都說不出來。
然後他見人爬下了陡坡,在濕濕滑滑的霧氣中,半截身子沒入河水中,枯枝掩映,猶如重重的鬼影。
「嘭——」
燕昭烈在河中辨認屍體,體力不支,只好暫時上岸,這樣來來回回,反覆幾次後,他的皮膚泡得發白,浮腫得厲害。渾身濕透,他以最後的力氣攀上了岸邊,喘了好幾口粗氣,喉嚨火燒一般,疼痛極了。
他腹上的口子滲出血跡來,略微按了一下,感覺腸子都快要流出來了。他意識開始渙散,又使勁搖了搖頭。
岸上仍舊有屍體,燕昭烈休息了片刻,接著去找。
起先還能站著,後來用刀支撐著走路,最後只能慢慢的,像蛇一樣去爬行。
他不怕死,只是不甘心,連死後也不得與她同葬。
即將昏迷的時候,燕昭烈的額頭碰到了一個軟綿綿的東西,那是一隻女人的手,抹著血泥。暴雨沖刷而下,隱隱露出了對方的熟悉面容。
燕昭烈立馬想爬起來,可惜他的體力消耗巨大,中途又栽到死人坑裡,他咬牙拖著身體湊過去。
等真正看清了那眉目,他頓時有種宿命的安排,也好,既不能同生,那就共死。他伸出手,痴痴掠過女子的臉,而拂過鼻尖後,他愣了愣,一股狂喜湧上心頭。
竟然還有呼吸!
燕昭烈高興得差點沒哭出來,他想起李盡雪所說的,琳琅被毒蛇咬了,又費勁挪到她的腳邊,撩起一看,果然有兩道血洞。他用刀割開了口子放血,也不嫌髒,替她直接用嘴吸出來,整個嘴唇都染成紫紅色。
也不知是不是琳琅的生還刺激到了他的神經,燕昭烈重新有了求生的欲望,花了半夜的時間,把她從岸邊轉移到了附近的山洞,腳踝上也抹了他用牙齒絞碎的紅色藥草。
洞內生起了篝火,燕昭烈褪下了兩人的外衣在火上烤,他將人摟進懷裡,竟沒有半分的旖旎心思。
他不敢睡,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睛緊緊鎖著琳琅的眉眼,直到她睫毛顫了一下,幽幽轉醒。她見了人,恍如夢中,費勁抬著手,蒼白的兩瓣唇微微開闔,「我……是不是做夢?烈兒?」
聽到她一聲呼喚,燕昭烈強忍許久的眼淚一下決堤,他捉住她的手往臉頰放,「是我,我來了的,你的烈兒來了。你不是做夢,也沒有死。有我在,我不會讓你死的,絕不會的。」
對方的指尖冰冷,描摹著他的俊美眉眼,落在眉骨那道血痕,「疼麼?」
「不疼,一點都不疼,你一摸,什麼都不疼了。」
燕昭烈貪婪注視著人,明明是很狼狽的樣子,怎麼他就看越美呢?
「貧嘴——咳咳咳!」她猛然咳嗽起來,彎著腰,仿佛要將心肺都咳出來。燕昭烈臉色大變,連聲問她怎麼了?
「我活不了。」她氣若遊絲,「你別管我,等天一亮,趕緊走。答應我,你不能死在這,也決不能死在這。」
青年輕撫著她的後背,好一會兒,才說,「我走不了了。」
琳琅吃力抬起頭,卻撞進一片幽深熾熱的情愫。只見他抬起手,撥開了那染血的裡衣,刀傷、劍傷、槍傷、箭傷,舊傷未愈,又添新傷,他能支撐到這個地步,已經是閻羅爺開恩了。
「就算你趕我走,我也走不了了。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
他沒說的是,我來之前,就做好了這個覺悟。
琳琅突然笑了起來。
「好,那就,一起生,一起死。黃泉路上有你作伴,我起碼是不害怕的。」她這一笑真是異常的嫵媚,烏髮凌亂,在火光的襯映下,倒像是海棠春睡初醒。
對方看得失神,不自覺摩挲上她的嘴唇,想要吻過去。
而琳琅並不意外,只是嘴角噙了笑,看他接近。
到了中途,他的身體頓住了,說了聲,不成,這不符合禮法。
琳琅忍不住瞪了他一眼,連命都沒了,還在乎什麼規矩?以前可沒見過他守過什麼規矩。她剛瞪完,見他扶著牆站了起來,又把琳琅捎上。
「你要做什麼?」
兩個傷兵攙扶著,搖搖晃晃去了洞口。
洞外,一輪山月掛在嶺前,清冷的輝光穿過雨後濕淋淋的墨色枝椏,碎碎剪下一片到他們的腳下。在凜冽的風聲中,琳琅依稀聽見了軍中的號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