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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哼了聲,生硬轉移話題,「你想闖蕩江湖,就不怕你爹爹把你的腿打斷了?」
崔小弟就是隨口說說而已,那位仙姿佚貌的爹爹恨不得天天把她捧在手心裡,怎麼會做出這種事呢?誰想到她居然哆嗦了一下,站不穩了。
然後一個趔趄,摔他身上了。
「餵——」
崔小弟額上青筋亂跳。
麻煩她認清一下自己的敵對陣營身份好嗎,他們可是打過架、扯過耳朵、揪過頭髮的敵人,這一輩子都要勢不兩立的。
「你這麼厲害……」她抓著他衣襟,仰起頭,「可以不可以,稍微保護我一下?」
崔小弟耳尖微紅,幸好被濃密的發茬掩住了,他不自在擰過頭,又是哼了一聲,「我以天下人為己任,不談兒女私情。」
小姑娘被玉無雪養得太好了,也太懵懂了,她根本不解兒女私情是什麼意思,面對小冤家,她牙尖嘴利又狡猾的本領更是厲害,「那你以天下人為己任,可我就是天下人之一呀,你連之一都保護不了,還想保護之二、之三、之四、之五嗎?」
崔小弟:「……」
好像很有道理的樣子。
「你答應了,是不是?」
小姑娘扯他的袖子。
「……怕了你。」
小劍客說不過她,乾脆自暴自棄。
兩個小傢伙說是闖蕩江湖,實際上是偷偷摸摸「離家出走」,可惜沒到半路就被家人逮回去了,小姑娘嘴巴粘著糖渣,手上的糖葫蘆才剛吃到半串呢,那是崔小弟耐不住央求,掏了私房錢給她買的,一臉肉痛加心痛的樣子。
但有了這一次離家經歷,小冤家們的感情迅速升溫。
小姑娘勉為其難原諒了小竹馬的毒舌。
崔小弟勉為其難原諒了小青梅的蠻橫。
於是他有些擔心小青梅會被她的爹爹責罰,猶豫了下,硬著頭皮攬下所有責任,「是我慫恿她去的,跟她沒有任何關係。您要罰,就罰我好了。」
小男孩剛剛發育,身高堪堪挨到了男人的腰際,仰著腦袋著實費力,而且容易打擊自尊心,他只好瞪著對方的腰帶玉佩發呆。
「你當真要領罰?」
男人的聲音辨不出喜怒。
「這,玉先生,舍弟他絕非是那種——」
崔家姐姐急忙要為他解釋,對方瞥了過來,神色冷漠又疏離,她不自覺噤聲了。
小姑娘咬著唇,挪開步伐,揪住了男人的衣袖,小聲說,「是我,是我央他帶我去的。爹爹要罰,罰我。都是我的錯。」
男人揚起了手掌。
她害怕閉起眼。
那粗重的力度遲遲沒有落下,反而是揉了她的發旋兒。
「抱歉……是爹爹不好。嚇壞我們的琳琅了。」
很奇怪。
是哪裡奇怪呢?
小姑娘完全迷瞪住了,呆呆看著謫仙爹爹蹲下身來,用他玉般潔白的手指替她撥正了凌亂的辮髮,「你別害怕,往後爹爹不犯糊塗了。」他笑了笑,眉間溫暖如春,好似繁花盛景,崔家姐姐看得目眩神迷。
他原本是不愛笑的。
小姑娘想破了腦袋,也不知道是哪裡不對,索性放棄了,一把投進爹爹的懷裡。
他緊緊摟住了這個失而復得的小心肝。
儘管心間荒蕪在肆意蔓延。
他已經失去了她。
失去了琊兒。
失去了他的師傅跟師兄。
什麼都沒有了。
他沒有未來,未來早已支離破碎。
唯有這一點兒過去的餘溫,他不願失去,也不能失去。
活著總不如死去的輕易。
「那……咱們回家。」他掩飾了那沙啞的音色,恢復成不苟言笑、沉穩安靜的父親模樣。
「嗯!」小姑娘重重點頭。
下一刻她雙腳騰空,被父親抱了起來。
「咿呀,爹爹你做什麼?快、快放我下來。」她很是不好意思,還在吵吵嚷嚷的大街上呢。
「你還從來沒有出過遠門,走得這麼遠,腿肯定麻了。」父親耐心解釋,「若是怕羞,就埋下臉好了,旁人不知道的。」
可是這裡誰不知道您是我爹爹呀。
小姑娘有些幽怨,乖乖的沒有反抗。
父親瘦得厲害,可走得很穩當,沒有半分不適。
父親總是從容的。
她倚著父親清瘦嶙峋的胸膛,聽著街邊熱鬧的喧囂人聲,慢慢睡過去了。
手裡還緊緊攥著那半串糖葫蘆。
父親單手抱著人,見她熟睡了,才輕輕招手,將她攏進厚實的黑貂斗篷里,擋住了一切風霜。
轉眼就到了十七歲。
小姑娘長成了娉婷如柳的玉小娘子。
小冤家也長成了劍目星眸的崔小郎君。
一牆之隔,她在這邊彈琴,他在那邊練劍。
兩人雖是青梅竹馬,可年紀漸長,跨不過世俗的男女之別,除了逢年過節,甚少見面。她有一天心血來潮,忽然想親眼瞧瞧那小冤家是如何習武的,便不彈琴了,搬了矮梯,拎著輕薄裙擺爬上了牆頭。
枝幹挺拔的梧桐樹下,少年輕盈如燕,劍走龍蛇,眼中湛然清光令人不可逼視。
這可比彈琴要有趣多了。
她興致勃勃,第二日照舊搬了梯子,打算將圍觀進行到底。
豈料剛抬頭,就挨著了一個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