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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國公是在深夜回來的,本想去書房,又聽丫環說夫人有事,他的腳步很自然就拐了個彎。
「怎麼還不睡?」
他邁腳進去。
「沒有夫君,琳琅睡不著。」
妻子的臉龐在燭光下愈發美麗。
燕國公似笑非笑,「夫人難道不是想要一個溫手溫腳的暖爐麼?」
琳琅瞪他,「夫君不知道什麼叫看破不說破麼?」
「是是是,為夫下次注意。」
他上前捏了捏妻子的手心,正想說話,聽見琳琅開口,「夫君今日怎麼回來的這麼晚?」
「路上有事耽擱了。」燕國公避重就輕。
「是因為我那庶妹一事?」
燕國公黑眸望向她。
「看來夫君很欣賞她。」
琳琅不緊不慢地攏了下滑落的錦繡披帛。
燕國公微微皺起眉,妻子的話語裡帶著幾分冷意。
年輕的妻子拿起一把細長的剪子撥弄燭光,姿態嫻雅而沉靜。
「夫人何出此言?」燕國公問道。
「若不是欣賞她,以夫君在朝廷的聲望與地位,哪裡會讓此事拖至今日而遲遲無法解決?別說夫君是怕了那一群酸儒、一個依附世家門庭生存的女子?」無用的燭芯被女主人輕輕剪斷了,室內因此明亮了幾分。「夫君的雷霆手段,妾身嫁過來後也有所耳聞,近日何故猶豫不決?」
她的身子是稍稍側著的,地上映出的剪影纖薄婉秀。
「夫人——」
「噓。」
輕羅小扇溫柔掩住了燕國公的嘴唇,她輕輕地說,「夫君,你知道的,妾身最不愛聽解釋了,有些善後,只會讓真相變得更加不堪。」
琳琅放下剪子,腕間的翡翠鐲子折射出幽綠的光澤,她偏頭看燕國公,「夫君是妾身的天,是妾身的地,是妾身唯一的棲息之所。可妾身不知道,妾身是不是夫君的春閨夢中人。」
她又笑了笑,「這些話夫君願聽便聽,不願聽,就當是妾身燒糊塗了,多發了幾句牢騷,夫君不必往心裡去。今夜的雪不知什麼時辰才停,夫君處理公文記得多添幾件衣裳,妾身睏乏,就先睡了。」
說完,便欠了欠身,撩開紗帳去了內室。
燕國公在原地站了一會兒,神色晦澀。
「夫人不必多想。」
琳琅聽見了,並沒有回話。
隔天她讓人備了馬車,去了佛門的第一聖地,白馬寺。
燕國公聽見沈管家的匯報,龍蛇遊走的筆跡微微一頓。
琳琅戴著冪蘺,支開了下人後,裊裊娜娜往一處院落走。
「沙沙沙——」
披著黑色斗笠的年輕僧人在院內掃雪。他聽見不遠處有雪泥陷落的聲響,於是抬頭來看,這一下,愣在當場。
「大師,琳琅有禮了。」
女聲柔緩,如同春水般漫過耳際。
眉間點綴著紅砂的僧人恢復了沉穩之色,朝著人行了個佛禮,便拿著掃帚進屋了,自始自終,一句話也沒有跟她說。
冷淡得如同這寒冬臘月里的冰凌,骨子裡化開的全是雪水。
作為白馬寺最為年輕的譯經大德,鏡澄的俊秀無雙是經過萬千信徒點頭公認,尤為難得的是,他年少成名,身上卻沒有任何浮躁的毛病,一如既往的平和溫潤,春風化雨般普渡眾生。
同時,這位年輕大德也是出了名的好脾氣,令入了幾十年佛門的老和尚都自嘆弗如。
誰也沒見過鏡澄冷漠的一面。
如果有,眾信徒想,那肯定是看錯了。
琳琅確定自己沒有看錯。
這個俊俏的和尚對她的態度冷得不像話,仿佛之前被她非禮的害羞靦腆是她記憶中的錯覺。
「大師為何對琳琅這般冷漠?」
琳琅問了,楚楚可憐的,還拽著他的衣角。
鏡澄伸腿要邁上階梯,被她這一扯,腳步不自然就頓了下。他並沒有回頭,目光直視著屋裡供養的落了漆、年頭久遠的金身小佛陀。
「施主既已嫁為人婦,望謹言慎行。貧僧是出家之人,不經紅塵,若是言行有所疏離不當,施主多多擔待些。」
他語氣里沒有一絲波動,平靜得可怕。
「所以大師打算,將那一日的事,全忘了?」
鏡澄面色淡然,「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昔日種種,貧僧早忘了,施主也不必過於牽懷。」
「可如果,有人忘不掉呢?」
銀紅色的鳳尾裙逶迤在雪中,她輕抬起手,纖細的腕骨上套了一隻刻著蓮花紋的銀鐲子。這蓮花開在佛前時,是不染纖塵的皎然。然而當它落進人間煙火,與女子柔軟的肌膚相觸,便沾上了似水的情愫。
仿佛一道即將說破的禪機。
鏡澄閉了閉眼。
心下漸漸湧起了絕望。
他告訴自己,不能淪陷。
否則等著他的——
是萬劫不復。
是灰飛煙滅。
「大師可知,那個喧譁的晚上,琳琅坐在婚房裡,想的是什麼嗎?」女子細膩的指尖掠過年輕大德的臉頰,最終溫柔地、輕緩地摩挲他的眉間硃砂。
「我在想啊,大師若是一襲翩翩紅衣而來,必是風韻高朗,舉世無雙。」
她的眼波宛如一張細密的網,織著白雪,織著寒風,卻也織著柔軟溫暖的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