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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陀的金光在寶殿內錯落著,四下氣氛愈發祥和寧靜,燕國公不急不緩地說,「本官耗費諸多心血在這小白狐的身上,實在是一時半刻也不能離了她,不得不強硬地抱她回去,好言好語哄著,盼她能回心轉意。」
「可是——」
他話鋒一轉,「縱然本官對她細緻愛護,她還是鐵了心,趁著本官不注意偷跑出來,至今還未歸家。本官憂心忡忡,不得不厚著臉皮,上門來擾了大師的清修。」
伴隨著一聲幽微的嘆息,燕國公繼而道,「望大師看在本官一片誠心之上,將那藏匿寺中的頑劣白狐交出來吧。」
方丈微微變色。
這簡直就是飛來橫禍,白馬寺正值佛會,這人來人往的,人多眼雜,哪裡會注意到有沒有貴族豢養的活物竄逃進來?
萬一這白狐逃了,或是死在寺里,又該如何交代?
「這小白狐是本官的心尖愛寵,遺失之後本官寢食難安,無心辦差,希望大師垂憐,讓佛祖開恩,放了小白狐,它門下信徒眾多,有大師這般的得道高僧普渡眾生,也不至於缺了這一粒小小的菩提籽,您說是不是?」
燕國公似笑非笑睨著眉心點染硃砂的僧人。
方丈的腦門滲出冷汗來。
這架勢,不像是要尋走失的愛寵,而是來興師問罪的吧?
方丈的念頭飛快轉動著,勉強穩住了,「那按大人的意思是?」
燕國公隨意彈了彈腰間的玉玦,漫不經心道,「大師淨修多年,又是年事已高,尋狐的事就不勞煩大師親自出動了,放著本官來就好。」
「不過讓大師枯等著結果也是寂寞,這樣好了,讓僧人們都來殿前一聚。本官許久沒有聆聽梵音,今日難得濟濟一堂,本官可要好好討教才是。」
燕國公不給方丈拒絕的機會,事實上——從來沒有人能置喙他的行事。
「你們且去吧。」他稍微側過身頷首。
為首的青年恭敬抱了抱拳。
方丈見這群人眉帶煞氣,朱紅的衣擺濃烈得如同剛剛潑上的鮮血,細長帶有彎月弧度的雁翎刀系在腰側,仿佛準備隨時出鞘奪人性命。
燕國公溫厚地說,「切記,這裡是佛寺,不可殺生。」
方丈的驚惶愈發強烈,他不得不將目光投注到自己優秀弟子的身上,做詢問的意思。鏡澄沒有回應,睫毛低垂,在眼瞼處剪出一片薄薄的陰影,斂藏著幽微而不為人知的情愫。
正在做晚課的僧人們滿頭霧水,被脅迫著帶去了大雄寶殿。
有了燕國公的存在,他們不敢隨意說話,紛紛往方丈跟鏡澄這兩位主心骨身邊靠攏,心裡惴惴不安,不曉得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過了半個時辰,侍衛們陸續回來復命了,手裡還捧著不少的東西。
一些僧人們越過烏壓壓的肩膀看去,露出了駭然至極的表情,不亞於魂飛魄散。
精舍里搜羅出來東西五花八門,有的是裹著油紙的叫花雞,有的是供桌上的御賜糕點,血脈僨張的春宮圖與情愛話本,滿溢而出的金燦燦元寶,還有不少的私密物什。這些,通通都不應該出現在遁入空門、看破紅塵的僧侶的房間裡。
方丈愣了好一會,羞愧得連連掩面。
栽種菩提的佛門淨地,卻成了藏污納垢之所!
老和尚氣得渾身發顫,胸口的氣血上下翻滾著,喉嚨湧上腥甜,差點沒噴出來。他死死克制住了,渾濁的雙眼透出悲涼的神色。那些被他眼光掃過的僧人們,少數的心虛低下了頭。
「大人,是老衲教導無方……」
方丈垂下了肩膀,一下子仿佛老了十歲,心灰意懶地請罪。
燕國公並未聽他說話,他的目光落到了一卷畫軸上。
紙上供養的不是佛,也不是經文。
而是一戶平平淡淡的柴扉人家。
暮色四合下,年輕的丈夫牽馬歸來,身後跟著一頭小馬駒,披著油亮而夾著點點紅褐色的毛髮,昂著脖子,神氣地很。
妻子在山坡上收著衣裳,有大人的,也有小孩的,她站在一叢叢的桔梗與芒草之中,晚風吹著紅色裙裾,一手鬆松挽發,衝著山下的丈夫微笑,眼眸里流轉著脈脈的情深。
燕國公微微眯起了狹細的眼睛,風輕雲淡地開口,「好一副山水煙火人家,不知是哪位大師的高作?」
眾僧面面相覷,大氣也不敢喘上一口。
這男人雖然不顯聲色,但由於他的身份顯赫,近乎傳說的無所不能在無形中給他們造成極大的壓迫感。
燕國公甫一出聲,周圍嗡嗡的低聲立馬消失得無影無蹤。
「此物,是貧僧的。」
有人打破了沉默的咒言。
眾人循著聲音瞧去。
身披殷紅袈裟的年輕大德在驚疑不定的視線中緩步而出,殿頂青底琉璃瓦的色澤與黃金佛像相互交織,疊印成一種瑰麗而至迷幻的光影,在高僧的眼底曖昧暈染,襯得那粒硃砂愈發耀眼而無法直視。
「哦?」燕國公打量了他好幾眼,嘴角隱隱浮現森冷的笑,「不愧是佛祖最有悟性的弟子,還未出世,這人間煙火的滋味便嘗的通透。不知是哪家的姑娘人面桃花,竟惹得德高望重的大師動了凡心,不惜損毀梵行也要向她許相思成行?」
老方丈一聽,布滿灰敗之色的枯槁面容頓時湧起一抹紅潮,急急道,「這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