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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爹……」
她偏了偏頭,怯怯望著他。
小姑娘的青澀眉眼還未長開,輪廓愈發像了。
父親痴痴瞧著。
劍門一戰後,琊兒取代了他,成為新的天道主人。
而他,最後關頭領悟至高法則,燃燒了天外化身,一腳跨入了過去的洪流。
他推演百年,更是籌謀已久,終於得到了這一份來之不易的因果。
可是因果也是隨機的,他趕到的時候,琳琅已經被另一個他碎了骨,沒有任何的求生本能,甚至抗拒他的力量。一心一意等死。他實在是沒有辦法,只好消了她的半生愛恨,退回到她最天真無邪的年紀,險之又險保住了人。
玉無雪不願意困在過去,他想重新再來,就將往日的恩怨糾葛藏了起來,只保留了她的琳琅之名,隱居在一座山清水秀的小鎮裡。
她醒了,可是認不得他了。
她叫他爹爹。
按照人間的年齡,她六歲,他二十六歲,小姑娘一睜眼就看見他守在床前,眉眼疏朗又溫柔,腦子裡沒有半分記憶的她,只能順著本能推算他的身份。
天道原本就是眾生之父,她的感覺並沒有錯。
他說不是。
他的姑娘只當是唬她,抽抽噎噎哭了起來。
他將她的失憶歸咎成小孩子貪玩,摔破了腦袋,小姑娘以為他嫌她不懂事,不要她了。
她一哭,他甚麼辦法都沒有了。
只能當起了她的「爹爹」,為她操持家務,穿衣餵食。
可他從來都沒有當她是自己的女兒。
他與琳琅交頸纏綿過,那熾熱若火的情愛時時折磨著他,她太小了,他不願嚇著人,深夜裡總是壓抑著那蔓生的欲望。可小姑娘什麼都不懂,她的目光是孺慕的,只有對父親的敬重與憧憬,旁的什麼也沒有了。
「不是爹爹。」他低低地說,「是夫君。」
他在她面前從來沒有自稱過爹爹。
小姑娘半晌沒說話。
「前些日子……我不是教了你,如何寫這兩個字。你還沒學會麼?」年輕父親躺在床上,解了玉冠,散著鴉發,從她的角度看過去,他鼻樑高挺,細長秀茂的睫毛垂了下來,暈染淡淡的陰影。由於常年生病的緣故,他唇色總是薄淡得厲害,唯有唇角,好似經常擦拭的緣故,折出一道淺淺誘人的紅痕。
「可、可是……」
小姑娘心跳地很快。
「那不是……最親近的人才能叫的嗎?」
年輕父親伸手梳著她耳邊的發,指節分明,與黑絲纏繞出曖昧的氣息。
「我們還不是最親近的人麼?日日同塌而眠,琳琅還想如何親近?」
他興許是病得重了,又或許今夜又見了一次她,竟壓抑不住心底的情潮,想毫無保留傾吐給他的姑娘聽。
「你是爹爹啊!」小姑娘帶著一絲哭腔。
爹爹就是爹爹,怎麼能做夫君呢?
「我不是你爹爹。」
她瑟瑟發抖。
爹爹往常最是莊重克制,從不曾用這種駭人的眼神看著她。
那平靜如冰河的黑眸投入了一粒火種,炙熱而瘋狂,似乎要在她身上的每一寸肌膚烙印下自己的痕跡。
「琳琅……喚我夫君……」
「嘭——」
一道身影滾落下床。
「琳琅!」
年輕父親想要拉起她的手,被用力甩開了。
孩子的眼裡映出的是驚慌、無措、憤怒,還有一絲嫌惡。
他怔在原地。
而小姑娘捂著臉嗚嗚跑出去了。
「琳琅,你回來,咳……」
玉無雪下意識要追出去,才走幾步身體就晃了一下,暈眩加重,他不得不扶住椅子,用手帕捂住了嘴。
一朵血蓮開在了雪地上。
小姑娘悶著頭跑了,轉角撞上了人。
她也不理,扭頭就走。
一隻手捏住了她的手腕。
原來是隔壁的小冤家攔路。
「喂,你撞了人,吱都不吱一聲,未免太過分了。」崔小弟冷笑,「正好,你上次不講理,還踢了我臉一腳,害得我足足養傷了半個月,這筆帳今日算也不遲。」
小姑娘低著頭不看他,嗓音細弱,卻還是不饒人,「你一個男的,又不靠臉吃飯,這麼揪著不放,有意思嗎?」
「有意思,本少爺覺得非常有意思。」小冤家的聲音陰測測的,「我可是要去闖蕩江湖的,萬一被你毀破相了,還怎麼登上美少年劍客榜?我告訴你,別以為你是個女的,就想讓我憐香惜玉,門沒有,窗也封死了,今天給你插兩隻小雞翅膀你都飛不出去。」
「……江湖?我能去嗎?」
小姑娘倏然抬頭。
她剛哭過,眼尾濕紅,鼻子也帶了一點粉意,軟軟糯糯的。
於是崔小劍客傻了。
這頭小老虎……怎麼……怎麼……
太他娘的可愛了。
不行,作為雄心萬丈的少年劍客,怎麼能敗退在小小的美人關上?他要嚴肅,他要鎮定,像個小孩子怦然心動什麼的,成何體統!
崔小弟全然忘記了他才十歲的年紀,滿臉深沉看她,「你以為江湖是你玩過家家的地方嗎?那可是刀口舔血的地方,像你這種……這種……」
小姑娘用一雙霧蒙蒙的眼睛瞅他,崔小弟突然就詞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