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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覺寺的住持方丈同他一塊兒用膳。
清湯寡菜的素食,他卻如同品嘗無上美味一般,一舉一動都如同清風朗月,眼神純澈而乾淨。
像初生的稚子。
「林良,你真的不打算入我佛門?」方丈嘆息著說。
一年前,他雲遊四海,輾轉到了無雙城,忽見城主府走水了,在塌下的一角里,他隱約瞧見了個人影埋在下面,當即徒手挖了出來。懷裡的女屍早就失去了生息,救不活了,幸好男人還吊著一口氣,方丈從閻羅王手裡奪回了他的命。
好不容易等人醒過來,卻把一切都忘光了。
方丈看他那茫然的眼,動了動嘴唇,還是沒有將那具無名女屍的存在說出來。
第二天,無雙城就換了新主人。
方丈不願深究這期間的曲折,便把這個失去記憶的男人帶回了昭覺寺,並把自己俗家韓姓給了他。
男人忘記了一切,有一個名字始終記得很牢。
在昏迷期間一直念著。
方丈有點耳背,聽不清,只能憑著他的嘴唇拼出字眼。
林……良?
方丈索性就叫他韓林良了。
把人帶回來之後,方丈越來越覺得自己是撿到寶了,男人悟性極高,對於經義的理解比一些老僧人還要通透,是佛家所說的「有緣人」。方丈恨不得立馬將他收為真傳弟子,好繼承他的衣缽。
結果對方總是一而再、再而三拒絕。
這次也不例外。
男人含笑搖頭,「方丈真是的,林良紅塵未了,怎能遁入佛門呢?怕是會污了這方淨地。」
方丈捻了捻佛珠,沒有繼續開口。
紅塵孽障,最是纏人。
就算他什麼都記不得了,那一股執念也還在蠢蠢欲動。
他想要找那個人。
琳琅。
男人默念著。
不知道為什麼,一念這個名字的時候,心裡便好歡喜好歡喜,仿佛開出花兒來。
這似乎是女孩子的名字。
所以……這會是他的意中人麼?
一襲雲煙般的長裙,青絲半挽,別著一支金絲鳳尾,耳畔的流蘇在風中徐緩盪開,彎著腰輕折花枝。
好像察覺到有人看她,女人想要轉過身來。
他緊張揪住了衣角。
夢醒了。
他有些懊惱捶了捶床板,明明就差那麼一點點,他就可以見到那個令他朝思暮想的人啊。
在窗戶邊,夜色清冷,隱約傳來幾分嬉笑之聲。
他耳力一向極佳,輕而易舉聽清楚了旁人的談話。
今天……是上元節?
自來到昭覺寺後,男人一貫睡得很早,這般驚醒過來,也沒了睡意,便穿了鞋,打算出去走走。
不知不覺就來到了人流擁擠的大街上。
「公子,您眼光真好,俺家的燈可是這街上最漂亮的,要不要給您妻子買一個?」攤主熱情介紹道。
男人修長的手指輕輕觸摸著那走馬燈里的人。明月之下,美人素手輕執鮮紅宮燈,微微仰著臉,像是同誰在說話。
上面提了一詩。
去年元夜時,花市燈如晝。
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
真美的意境呀。
他想著,正要取了銀兩買下來,另一隻手突然橫伸過來,把走馬燈給拿走了。
男人微微一愣。
視線之中,出現了一對夫妻。
玄色錦袍的男人面無表情將燈遞給了女人,「送你。」
表面雖然是不在意,耳根子卻偷偷紅了。
女人眉眼彎彎,像是月牙兒一般漂亮,故意逗他,「真是沒誠意呀,你看看別人,都是猜了燈謎贏回來的,你倒好,直接買給我,好敷衍呢。」她委屈撅著那嫣潤的嘴唇。
「……」
他這腦子只會算帳、管家,要他文縐縐的猜燈謎?
跟要了老命差不多了!
算了,看她可憐巴巴的模樣,當然是選擇原諒她了。
管家眼一閉,心一橫,視死如歸往猜燈謎的地方走回去。
丟臉就丟臉,大丈夫沒有什麼過不去的檻兒!
另一邊,他看著這對夫妻說笑著離開了,久久沒回過神來。
那個人……他好像見過?
是在哪裡見過呢?
他迷迷糊糊想著,提著新買的走馬燈走回寺廟。
突然風一吹,燈也被掀跑了。
他想也不想就追過去,燈面被燒了一小半。火光襯映下,他看清楚了另一面的詩句。
今年元夜時,月與燈依舊。
但見去年人,相識已陌路。
「琳琅……」
唇邊不自覺溢出這個名字。
一個念頭突然閃過。
他轉身就往回跑,拼命扒開擁擠的人群。
「哎,你幹嘛呢,有病啊!」
他記起來了。
全都記起來了。
他是未央,他有一個妹妹妻子,叫琳琅。
「呼呼呼——」
他死死忍住喉嚨的異樣,心肺好像快要被擠壓爆了,可他不敢停下來。
終於,在一個較為僻靜的巷子邊,停著一輛藏青色帷幕的馬車。
未央怔住了。
兩人正朝著馬車走去。
一道小身影搖搖晃晃撲到了女人的懷裡,開心嚷著,「涼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