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鏡澄是他從小看到大的弟子,在這個小娃娃咿呀學語、搖擺著走路的時候就剃了度,歸於佛門淨土。雖然進門最晚,這個關門小弟子卻沒有叫他失望,年紀小小就熟讀經典,對佛道擁有非同一般的領悟。
他六根清淨,獨具慧心,天生就該是佛陀座下的青蓮。
老方丈絕不容許愛徒被潑髒水。
「不可能?」燕國公將捲軸隨意拋到侍衛身上,沉著負手而立,如山嶽般的浩然氣勢猛然傾壓下來,生出咄咄逼人的凌厲,「那就煩請大師親自解釋,這幅畫是怎麼回事?」
燕國公在官場上沉浮多年,對人心的琢磨已經到了洞若觀火的地步,單是從這一幅小畫中,他就能看清作畫者對那畫中女子的偏愛。明明是簡樸刻苦的隱居生活,女子卻能戴得起時下最流行的珠花,穿最昂貴的輕薄鮫綃。
方丈不等鏡澄回答,便皺了眉,「這畫只是尋常筆法,鏡澄素有執筆人物的習慣,說不得是他在修行中見了一對恩愛夫妻,心有所感,遂有此念,大人單憑此物就蓋棺定論,怕是不太妥當吧。」
此時的方丈就像是護崽的老母雞,不容得燕國公半分污衊他最心愛的弟子。
鏡澄是白馬寺有史以來最有慧心的弟子,他十七歲釋道,二十歲名滿天下,如今方丈垂垂老矣,等過了今年的年底,到開春之際,鏡澄就會繼承他的衣缽,成為白馬寺新的住持方丈。
到時候,千佛誦經,萬眾朝宗。
他會是浮屠佛冊上最年輕的、最富有傳奇色彩的佛門高僧。
方丈這般想著,卻聽得最心愛的、最有前途的弟子道破了最終的禪機。
「那對恩愛夫妻,不是他人。」鏡澄平靜地說。
「是弟子與弟子眷戀的女子。」
方丈迷茫看他,覺得他說的每個字都聽得懂,怎麼組合起來,他就聽不明白?
什麼是眷戀的女子?
方丈好久才緩過神來,猛然抓住了鏡澄的手,青色的老筋突起。
「鏡澄,你——」
這位最有威望、即將成為下一任方丈的高僧,在眾目睽睽之下,解了袈裟法衣,慢慢地跪在了方丈的面前。
「弟子貪慕紅塵,六根不淨。」
師傅見諒。
弟子此生,證不了菩提。
也成不了佛。
我不渡眾生,不修佛偈。
卻獨獨,只想做她身邊的溫柔情郎。
第313章 惡毒繼母前女友(18)
「鏡澄——」
老方丈重重杵了禪杖,顯然不相信他的話。
「佛門聖地,休得胡鬧。」
老方丈心裡還抱著期待,覺得鏡澄是為了替師兄師弟們擋災,為了澆滅燕國公的怒火,不惜挺身而出,以抹黑自己來成全眾僧。
說他喜歡上俗世女子,老方丈只覺荒謬。
鏡澄三歲稚齡的時候,是由老方丈親手剃度的,從三歲到二十六歲,一個連說話門牙漏風的小東西長成如今風華正茂的青年。親手把一株搖搖擺擺的幼苗培育成枝繁葉茂的冠蓋華樹,老方丈一直為此引以為豪。
白馬寺是天下第一聖地,前來朝拜的王孫貴族多不勝數,那些簪纓世家裡養出的女兒,無一不是鍾靈毓秀,惹得寺內僧人們動了凡心。
而鏡澄,作為最受追捧的年輕大德,他二十歲便轟動世人,愛慕的女子不少是艷絕傾世的美人兒,可大師不懂風情,始終恪守清規戒律,不越雷池半步。
老方丈憐惜愛徒的慈悲心腸,卻不能容忍他為了這一群六根不淨的弟子犧牲自己,他緩和了臉色,慢慢開口,「為師知你心意,但有些事是命中注定的,犯了錯理應受罰。」
僧人們倒是沒有對老方丈這近乎偏愛的話表現出激烈的抗議,他們對鏡澄這位小師弟同樣心服口服,他風韻高朗,又文采斐然,猶如一朵出塵不染的聖潔青蓮,打死他們也不相信對方會為一個紅塵女子意亂情迷。
他們跟老師傅的念頭是一致的,認為鏡澄是想給那些犯錯的僧人脫罪,轉移燕國公的怒火,讓自己成為眾矢之的。
在方丈希冀的目光之下,愛徒終究是違背了他的期望,緩緩搖了搖頭。
「師傅,弟子不是胡鬧。」
朱紅的袈裟法衣被主人棄置一旁,他雙手覆著冰涼的地板,又是重重磕了個頭,響聲之大令老方丈嚇了一跳。
鏡澄的額頭上多了一個鮮紅的紅印子,他低聲道,「弟子確實,已有心上人。她很好,弟子也想好好珍惜她。」
「孽障——」
老方丈氣得雪白的鬍鬚不斷發顫。
「釋鏡澄,你眼裡還有沒有我這個師傅?」
老方丈修身養性,鮮少有發怒的情態,尤其對於他最寵愛的小徒,向來是溫和愛護的,偏心雖然不顯,但也足夠令其他弟子眼紅了。明顯是氣得狠了,當面喊鏡澄的法名。
鏡澄的法名是方丈取的,如明鏡般澄澈無塵,寄予了很大的厚望。而出家人的法名前,皆冠以釋姓。方丈是在提醒他,不要一時糊塗,忘記自己最初發下宏願的姓。
站得最近的僧人連忙扶住了方丈,生怕這個老人受到過大的刺激而昏厥過去,一邊勸道,「師弟,你這是何苦呢?快跟師傅老人家認個錯。」
方丈也等著他的回答。
沉悶的氣氛中,那年輕的高僧再度,重重磕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