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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溫熱的男性氣息在她頸邊蟄伏。
「是這樣嗎?我的師娘?」
不知何時他站了起來,兔起鶻落,雙掌猶如刀戈,擒住她拿劍的手。
兵臨城下,而主帥不知。
「師傅是否同弟子這般,在夜深無人之際,柔情萬千擁師娘入懷?」他俯首低語,似冰天雪地里的一抹暗火,煨著暈紅的餘燼。年方二十的郎君,盛氣凌人,又野心勃勃。
「不,不對。」琳琅忽然笑了。
秦棠愣了愣。
「你師傅,可不是這樣生疏的。」她眼皮往上一挑,容色寒艷,眸光瀲瀲,「要師娘教你怎麼抱嗎?
什、什麼?
威風凜凜的二師兄如同被擒入匣中的猛虎,嚇得腿軟,噗通一下跪倒在地。
「師……師娘饒命!」
琳琅兵不血刃收拾了二師兄,劍尖抬起他的下巴,「跟師娘說實話,你屢次挑戰你的師傅的威嚴,是為了什麼?」她蹙眉細想,「莫非是你遠在秦國的太后娘娘出手了?」
秦棠眉眼晦暗。
他投身闌門,化名秦棠,原名秦恕之,是六國君主之中最年輕的小秦帝。
秦國太后是繼後,把持朝政多年,婦人美貌歹毒,迷得先帝為她修築酒肉池林。先帝駕崩之後,秦繼後橫行無忌,將各國王侯將相視為入幕之賓,行事浪蕩不堪。
令繼後最恨的是,先帝對她滿嘴甜言蜜語,卻遲遲不肯立她的小兒子為帝,因此處處針對嫡後一派,太子秦恕之遭到的暗殺數不勝數。
嫡後憐惜太子不易,特意尋了替身坐鎮東宮,太子恕之得以逃脫刺客耳目,千里迢迢,拜師闌門,好學得一家之言。
秦恕之十五歲繼位,可他沒有巫馬皇帝幸運,有一個聰慧強勢的長姐身在內帷,為他出謀劃策,舌戰群臣。嫡後被先帝廢棄,母族接連遭殃,等他登基,手中只剩下嫡後留下的一支暗兵,上有繼後虎視眈眈,下有群臣群狼環伺,血腥遍野,夾縫生存。
闌門之所以超脫於王朝之上,最重要的原因是從不插手皇庭政事,弟子是弟子,帝王是帝王,一出闌門,兩不相干。
「我嫡後替我尋的替身,叛變了。」秦棠目光平靜,「我視他如兄弟,他視我如踏腳石,我嫡後的命,還有那狗男人的命,俱是被他斷送在繼後手裡。」
「如果我猜得不錯,你那替身的容貌、長相、聲音,與你相差無幾。你是擔心,有朝一日,他會冒充你的門面,欺瞞師長,分裂闌門?所以才鬧了今天這一出?」琳琅問他。
秦棠猛地抬頭。
月輝之下,白衣女子紅帶輕裘,暗香浮動。她略略矮下身子,手掌第一次溫柔觸碰他的臉頰。
「我的小秦帝啊,你往日裡的威勢赫赫往哪裡去了?你想離開闌門,有千種萬種的方法,為什麼要選這一條最決絕之路?」
彎如柳梢的淺眉下,是一雙盈盈奪目的橫波眼,若是尋常女子,難免透著一股淺薄的嫵媚之色,而長公主出門皇族,又曾在刀光劍影里廝殺,壓得下漫天艷色,如神仙妃子般高貴出塵,讓低入塵埃、命如螻蟻的人看了……那麼礙眼。
讓人想拉她入泥潭,親手染了她的清高,共同沉淪。
她渾然不覺對方心思的暗潮洶湧,捧著他,額頭相抵,橫波美目映出他的臉,「也怪師娘,以為你年已及冠,有了自己的主意,便不再管你。我為巫馬一族的長公主,沛兒又是大盛太子,不好過多干涉大秦內政,誰知害得你這般小心翼翼步步為營,是師娘的錯。」
秦棠啞聲,「師娘,你、你快別哭了。」
巫馬琳琅是名動天下的六國長公主,翩若驚鴻,冠絕當代,她以女子之身,為幼弟運籌帷幄,輔佐朝政,令天下男子為之膽戰心寒,久而久之,在世人眼裡,就被傳成了吃人心肝腦髓的女夜叉,巨口獠牙,面目可憎。
可誰知道長公主落起淚來,竟這般我見猶憐?
小秦帝喃喃道,「如此絕色,傳言誤我。」
「你說甚麼?」
她的眼淚隱忍卻悽美,眼尾濕軟,仿佛夜深露重里的海棠,深深淺淺暈了紅。
「沒什麼。」秦棠伸出手,先是用衣袖輕輕拭擦著,後又用指腹柔緩碰觸她的臉頰,似春日柳絮攜著日光拂過肌膚。
「師娘莫要再哭了,你明知道,弟子敬您愛您,捨不得傷您分毫肌骨,您再這樣哭一哭,弟子更是心軟地任由您揉圓搓扁了,還怎麼敢把您當成砧板上的魚肉宰割您?」
前半句正常無比,後半句卻如脫韁野馬,弟子規矩一去不返。
她對他的禍害之心一無所知,放下嚴苛冷麵,難得溫柔規勸,「我可以陪你演一場戲,讓你師傅發怒,將你逐出師門,日後,日後等你有了出路,扳倒你的替身與繼後,在秦國站穩腳跟,從小秦帝成為大秦帝,我再同你的師傅與師兄師弟們好好解釋,定能冰釋前嫌,重歸於好。」
「演戲麼?」秦棠眼底幽暗,「怎麼演?演到什麼程度?是否可以奪您一吻?」
虎狼之辭,觸耳驚心。
琳琅神色一變,手握雙劍,正欲速退,忽而四肢綿軟,上身栽入了一個寬闊冷硬的胸膛。
「您看,這是您自己投懷送抱的,怨不得弟子。」
懷中的人沉默半晌,「你不是秦棠,也不是小秦帝,你是……他的替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