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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飯要抱著劍,睡覺也要抱著劍,他還會偷偷找個無人的角落,把劍整整齊齊插在他的前面,然後小兒會規規矩矩盤著腿,挺直小身板,看上去是在打坐,實際上是嘟嘟囔囔發著牢騷,小嘴兒嘚啵嘚啵的片刻不停歇,抱怨師傅今日又發脾氣了,師兄今日又想擼禿他的腦瓜子,隔壁家的小師弟今日又偷了他藏在床底下的小饅頭。
一個個的真是太壞了!
還是劍好。
那時候師兄還笑他,小傢伙的身高還沒有劍來得高呢,非要摟著龐然大物四處跑。也不想想,那劍足足有三十三斤,人間劍客佩著它行走江湖就跟大秤砣似的,累得慌。這還是長劍有靈,將自己的真實重量委委屈屈壓縮到最輕狀態,否則小兒別說抱劍了,一個腳底打滑就能直接升天。
於是劍門經常上演這樣一幕,一個小豆丁拖著劍跑得歡快,就像屁股後面長了一條小尾巴。師兄們悶笑不已,也不勸人,就抱著胸看。有的蔫壞的,比如後來的副掌門,偷偷隱身去圍觀,順帶製造點「小麻煩」。
師兄弟們並不知道,這柄劍不是普通的初學之劍,它自洪荒混沌中誕生,傳承萬古,當之無愧的百兵之君。
三十三重離恨天,一朝踏碎天闕宮!
此劍,故名天闕。
天長日久,師兄們都覺得小師弟的劍太可憐了。
唧一聲,掉泥潭了。
噗通一聲,掉水坑了。
轟隆一聲……師兄們扭頭一看,完了,師傅辛辛苦苦醃好的酸菜缸被劍拱了……哦是砸了。
也幸虧他們不知道此劍來歷,還噗嗤笑了下。
小師弟囁嚅地說,「師兄,師、師傅會不會趕我走?」
師兄們當場父愛泛濫,搶著背鍋,「不不不,小師弟,是師兄的劍沒長眼睛,你就是路過的!」
於是劍門還經常上演另外一幕,太上長老御劍千里,不眠不休追殺六位愛徒。
「好你個小兔崽子,平常不孝敬就算了,竟敢霍霍老子的酸菜缸!霍完酸菜又霍老子的菜地!你們咋就這麼能呢!你們咋就不上天呢!跑,你們還有臉跑!」
弟子們老遠還聽見太上長老中氣十足的怒吼,以及每隔幾天就能看見抱頭鼠竄、鬼鬼祟祟的師叔們。
唉,師叔這是何苦呢,咱們雖然窮,但得有骨氣啊,要管得住嘴呀!
修道之人,豈能貪戀口腹之慾!
弟子們這樣想著,轉身給仰頭圍觀天際的小七師叔塞了一堆私貨。不比「臭名昭著」的大師叔們,小七師叔白白淨淨的,從不惹事,乖巧摟劍的模樣真是太惹人憐愛了!嗯,什麼好吃的好玩的,一定要孝敬小七師叔才行!
待小七師叔長到十歲,有了掌劍之能,劍門的雞飛狗跳總算停歇了一段時間。
正如師傅和師兄們期待的那樣,小師弟天賦卓絕,不出百年就塑就仙身,一劍震懾八荒。
他因劍而生,而琳琅,卻要他棄劍?
玉無雪僵硬扭頭,看向不遠處的劍。
天闕劍隨他將近百年,相識於微時,扶持於經年。
它於他,是故劍,更是故人。
天道流露了罕見的茫然神情。
他真要放棄它嗎?
放棄他的一切,只為討一個女子的開顏?
天闕劍發出低低的悲鳴。
主人不要。
她會毀了你的。
「心肝兒……」他緊張侷促,捉住琳琅的手腕,試圖同她說些什麼。
琳琅再度揮開了人。
「你既然不願意,就不必惺惺作態了。」她神色冷靜,「妾身有自知之明,區區舊愛,何必自取其辱?此間事了,妾身會帶琅琊遠走,是好是壞,是生是死,此後種種,都同天道大人再無干係了。」
玉無雪如墜冰窖。
她說到做到。
捏著腕骨的大掌倏忽收緊,勒出一道血痕。
「我不許你這樣做。」
天命所在,誰敢違抗?
他眸底隱隱翻湧著猩紅的光,口吻凌厲。
聖地尊者駭然避退。
「您是眾生之主,當然可以。」琳琅輕笑,「琅琊今年九歲了,再過十一年,他便成年了,妾身也再無記掛。」
言下之意是,她想躲不了,難道還死不了?
「自然,妾身知您手眼通天,無所不能,便是入了黃泉府邸,也能被您拘回去。可那又有什麼意思呢?神魂俱滅,妾身只剩一具軀殼,再鮮活也是傀儡,您若想要,便要,索性這肉體豐美,還能供天道大人賞玩一陣呢。」
衣料摩擦,響起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
琳琅被男人擁進胸膛。
「我不許……你輕賤自己。」
他雙臂箍住她的肩膀,大掌緊緊摁住她的後腦勺。
一個極具保護意味的姿態。
他又說,「……好。」
語調沙啞。
「我……答應你。我答應你。我還你七十二塊劍骨,還你三十三重天永世封劍,你要,我還你。說好了,這次,你不可以走……」
血腥味充斥著四周。
天道悶哼一聲。
寬大的雲袖之下,他的手腕慢慢浮現一縷血線,越來越清晰,越來越駭人。
「滴答——」
指尖凝落血珠。
天闕劍劇烈顫動,碎玉之聲接連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