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軟軟的。
是一隻鼻子。
一股陌生又熾熱的呼吸吹過她的臉,又帶著少年人習武之後的微微汗意。
兩人大眼瞪小眼一會兒,對方率先敗下陣來,虎著臉問,「你偷看我做什麼?不知羞。」
她眨著眼睛,「你練劍很好看的,我不能偷看嗎?」
少年一下子臉紅脖子粗,最後狼狽丟下一句,「不……行。」
也不知是不行,還是行。
真是奇怪。
她摸著下巴琢磨著,但很快沒有心思想這個了。
最近來家裡提親的人多得很,玉小娘子對婚事沒有多大的期待,可是挑來挑去的,不由得生出煩悶。
爹爹說,一切任憑她做主。
想嫁便嫁,不嫁,他就養他的小姑娘一輩子。
但到底要不要嫁呢?
她坐在小院子裡愁眉苦臉。
一朵桃花遞到她面前。
玉小娘子咦了聲。
那桃花並非是躺在手心裡,而是簪在了一柄光華流轉的銀劍上。
劍上有花,於是少年的江湖裡開出了一池紅蓮。
「送我的?」
她高興揚起了眉,丹鳳眼端得是顧盼神飛。
「……嗯。」
崔小弟不自在擰過頭,像小時候那樣,看上去冷漠又不近人情,尤其是少年劍勢大成後,整個人愈發孤傲凌厲了。
她把玩著桃枝,看著花瓣搖曳,又想起了什麼,探著腦袋好奇問他,「你都十七歲了,什麼時候出門呀?」
琉璃鎮也有上天入地的仙人,雖然離她很遠,也知道那是一個斑斕美麗的世界。
不過她沒有野心,只想守著這四四方方的院子,守著她的一陣風就能吹跑的病美人爹爹。
「……快了,你急什麼。」少年顯出幾分急躁,「你就這麼想攆我走,好痛痛快快嫁人?」
她瞪圓了丹鳳眼,委屈極了。
她就好心問問他將來的打算,誰知道哪裡踩到他痛腳了。
「不說就算了。」她撇撇嘴,「反正我也不稀罕。到時候你走你的獨木橋,我過我的陽關道……」
琳琅這句話還是從話本子學來的,那是一個劍客的肆意人生,美人如虹,可劍客心如止水,從不為之所動,美人絕望之下入魔了,與劍客成了敵人。
「你敢——」
他緊緊捏著她手腕,兩道劍眉凌厲壓著眼。
「好了,我開個玩笑,你莫要生氣嘛。」她軟軟哀求他,「手好疼,你鬆開好不好?你不心疼我,也心疼你的花,好不容易摘的不是?萬一掉地上了,那得……」
陰影驟然覆蓋下來。
劍客少年探身吻了她。
青澀的吻,魯莽的吻。
「我明天讓娘來提親。」
他竭力穩住了砰砰亂跳的心肝,裝作一副成熟穩重的模樣。
聽在琳琅的耳里卻是,「我、我明天,讓娘,來提親,你不要讓別人,娶你,好不好?」
就像個小結巴,可憐又可愛。
「那你不去仗劍天涯啦?」她誠實坦白,「我可不想年紀輕輕就守寡,你要是死了,我一定改嫁。」
崔小弟:「……」
呸。
他長命百歲著呢。
「不去了。」他抓了抓頭,突然發現,做這個決定,好像也沒那麼難。
「為什麼呀?」小娘子湊了過來,一張芙蓉小靨嬌美無雙。
崔小弟竟幽怨看了她一眼。
她以為他不想去嗎?他的劍纏了穗,馬也涮乾淨了,銀子跟乾糧都整整齊齊地碼進包袱里,他甚至還喝烈酒壯膽,就差一分當斷則斷的決心了。每次雄赳赳氣昂昂地出門,在街上總能看見這個小冤家採買胭脂水粉,明媚如同三月艷陽,於是英雄一下子就短氣了,夾著尾巴灰溜溜跑回家去。
琳琅想了想,說,「不要緊的,我們成親後,崔姐姐說會有小娃娃的,到時候就讓他替你去江湖威風威風,等他完成你的遺願,我一定讓他給你多燒幾炷香……」
崔小弟:「……」
呸。
他不要燒香。
他終於明白了什麼叫風水輪流轉,感情他小時候嘴毒,長大後就得被媳婦摧殘。
雖然吃了一肚子毒液,崔小弟回家後仍然認認真真給父母跟阿姐說了自己的娶妻之事。
崔家父母以為自己留不住這個一心外出的兒子,哪想得峰迴路轉,喜不自勝,兩老商量了一晚上,第二天收拾利索,登門拜訪了。
玉家父親有些走神,但禮數周全,溫和應允了小兒女的婚事。
婚期就定在八月,稍微倉促。
父親砍了門前的香樟樹,給女兒親手做了兩隻巧奪天工的婚嫁箱子,鋪上最好的綿密絲綢,祝願女兒與郎君既是「兩廂情願」,又能「兩廂廝守」。
出閣那天,她盛裝艷飾,嫁衣如火。
銅鏡映出了父親瘦長的身姿。
他持著一枚木梳,仔仔細細給她梳頭。
「一梳梳到尾。」
「二梳梳到白髮齊眉。」
「三梳梳到……」
新娘天真鬧他,眉梢眼角皆是女兒柔情,「三梳什麼呀,爹爹昨晚明明認真背了,我隔著門都聽見了,別耍賴。」
父親咽下喉嚨腥甜,笑著說,「怎會忘了?三梳梳到我姑娘兒孫滿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