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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娘?」
年輕人伸出一隻手,枕在她的腦袋下,掌心把人緩緩托起來。
琳琅幽幽轉醒,茫然的眼眸里慢慢映出了他的模樣。
他不由得揚了揚唇。
「殿下……咱們……真出來了?」
「嗯,已經安全了。委屈你了。」
周雪程忍不住去摸眼前這張全是紅疙瘩的鬼臉。
確認她是真實的、溫熱的。
而不是一個夢。
真好,這不是夢。
「殿下,你不要,我這臉……」
她偏著頭躲閃著。
「這有什麼好遮的?以後你也會生病,甚至是變老,只要是你,哥哥都不會嫌棄的。」周雪程衝著人笑,展開雙手,長眉微挑,露出了難得爽朗笑臉,「來,哥哥抱你下去。」
「我、我自己會下去。」
他置若罔聞,依然堅持抱著她下車。
疏密的樹影掩映著一潭小溪,琳琅徵求了他的同意,掬起水將臉上的紅點洗乾淨了。
此時的她梳的是未嫁少女的髮髻,披散著發,垂落到纖腰邊。
周雪程便站在她的身後,稍稍彎下腰,雙手捧著她的長髮,以免沾到水裡。
他低頭看人洗臉。
溪水清澈,游過幾尾拇指大的小魚,觸碰著琳琅的手指。
琳琅起了逗弄的心思。
「殿下,你說我們等會吃烤魚好不好?」
久久聽不到回答,她詫異轉過頭來。
粼粼的水光折在他的深邃眸底,游弋著不可名狀的情愫。
琳琅眉骨的水珠慢慢滑落下來。
他俯身下來。
「唔……」
唇間微涼。
「嗯?」
她捏著一尾活蹦亂跳的小魚兒,正用那小得可憐的魚唇對著他。
周雪程哭笑不得。
她歪著臉,明知故問,恰如小女兒的嬌態。
「殿下,感覺如何?」
「你呀……」
他也不惱,兩指夾住了活魚,隨意一擲,那魚尾輕擺,落回溪里。
琳琅滿臉的可惜,帶了幾分埋怨的語氣,「殿下你真是浪費呀,這多好的晚膳食材呀,還能省點飯錢呢。」
周雪程感到好笑。
「就這麼一點兒,夠填你那個小肚子麼?」
「嗯……」
對方皺著小臉,認真思考。
「好像是不夠。」
她嚴肅地說。
周雪程一邊用帕子替她擦著手指,忍著笑,「你想了這麼久,就得出了這五個字的結論?」
琳琅瞪他。
「我像是這麼膚淺的人麼?」
「好好好,你不是。」他耐心十足,輕聲細語哄著小孩子,「把另一隻手伸過來,讓我擦擦。」
琳琅不滿,「殿下,你怎麼把我當小孩子?」
她一把搶過了手帕,自己動手來擦。
周雪程的喉嚨溢出笑聲。
「好。」
他聲色輕緩。
初夏時節,暖風昏昏欲睡。幾簇紫雲英開在淺水附近,顏色妍麗,仿佛是臨水的佳人,卻比不得她眼波里的煙霞。
太子的神情溫柔得不可思議。
「那你不當小孩子,當哥哥的妻子好麼?」
「殿下……」
突如其來的表白令她有些不知所措。
「別急,你聽我說完。」
他捋了捋她頰邊的濕發,「你還記不記得那次,你說,你要我帶你去天涯海角私奔,過上雞犬相吠、月下桑麻的平靜日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我答應你。」
「都答應你。」
額頭落下莊重虔誠的吻。
「沒有爾虞我詐,也沒有刀光劍影,哥哥就守著你。每年你生辰的那天,哥哥就給你做一碗最拿手的長壽麵。歲歲年年不但花相似,人也如故,哥哥願護你長命百歲。」
他執著她的手,枕在頰邊。
「你說好不好?」
琳琅沉默了片刻。
「難道,你……你不願意嗎?」
太子的語氣透著絲絲遲疑。
雖說已經走到這一步,再也無法回頭,可若是她中途反悔……他又該如何?
「不是的!」
她急急開口,漲紅了臉。
周雪程提著的心總算放下了一寸,「那你剛才為何猶豫?」
「我……」
她咬著唇,壓出深紅的痕跡。
「殿下真的不後悔嗎?從今以後,您再也不是周朝的儲君,而是山間田野里的一個普通村民。」
太子愣了愣,失笑。
「這問題,你問的遲了。」
要不是做好了背叛天下的覺悟,他又怎麼會同她私奔呢?
這私奔二字,於他而解:
私是自私自利,一己私愛,與眾生為敵。
奔是偏撞南牆,從此以後,死不悔改。
他此生最後悔的,是發現自己的心意,太遲。
遲到她成了他人心間的硃砂。
天家的血骨流淌著掠奪的野蠻,他幾乎是想也沒想,甚至沒有任何的負擔,直接奪走了他人之妻。
卑鄙的,無恥的。
就像他以往做的那樣,為達目的不惜一切代價。
只不過這次的代價,是江山豪賭。
「可是……」
她糾結著,還想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