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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沒來?」伯特壓低了聲。頗為驚訝。
紀澤點頭。
伯特從另一側的口袋掏出一隻頗為古舊的銅金懷表,上面落了些暗藍色的淺漆,大大方方交與他,當做臨行贈別的禮物。
這一幕在旁人看來很正常。
實際上伯特的原話是,「這是那位元帥的信物,他欠了我一條命,你拿著這個儘管去找他,他會幫你擺平一切的。至於火車票,我給了那位理髮師傅,你到時候直接去取。」
「謝謝。」
紀澤指尖摩挲了懷表,緩緩吐了一口氣,臉上的表情真摯了些。
「一路順風。」
伯特有些同情他的遭遇,但想起自己也被琳琅算計過,頓時就說不出安慰的話來了。
伯特登上了遠洋郵輪,開始慢慢離開了碼頭。
大概是離別的氛圍太過沉重,他脫了帽子,站在甲板上衝著他大吼,「好好活著!你是個鐵爺們!別想不開!別做孬種!干不過就直接上!」
「……」
這些話放在一起怎麼就這麼怪?
紀澤揉了揉眉頭,等到看不見了,這才轉身往回走,去了那家預定好的理髮店。他跟店長打了眼色,裝作不經意走進裡面,很快有一個跟他同樣打扮的男人走出來,低著臉,讓師傅給他剪頭髮。
而真正的主人早就換了另一身淺咖色的毛呢大衣,露出灰色馬甲以及襯衣的雪白邊沿,頭戴深黑氈帽,愈發清貴逼人,像是剛剛留學回來的年輕教授。他從秘密的後門走了,提了只黑皮箱子,去趕下一班的火車。
他必須在短時間內去到那位潘大帥的府上,說服他借自己一隊精兵。
琳琅的手段再通天,也不過是在經濟命脈上的拿捏。然而紀澤更相信,在這個軍閥混亂割據的年代,拳頭大往往會更加管用。
他率先趕到了火車站,正準備上車檢票。
「彭先生,慢走。」
清和柔潤的女聲從旁邊傳過來,那內容聽得不太真切,似乎有「合作」、「招待」等詞。
紀澤覺得聲音有些耳熟,餘光一瞥,掠到了纖細的身影。明明周圍穿旗袍的女人那麼多,姿容、氣質上佳的也不少,他偏偏第一眼就看到了那個女人,丁香色的錦緞旗袍,伸手撫摸著發間簪子時,翡翠玉鐲溫柔滑落,演繹著如夢似幻的風情。
在那一瞬間,紀澤心臟差點停滯了。
他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
這個女人怎麼會在火車站?
專門是來「守株待兔」的?
紀澤咬咬牙,他就知道自己不該相信她的話,說好了不跟著,還不是對他不放心?
他心裡這樣詛咒著,打算借著人流的走動來掩飾自己的身影。
眼看著琳琅轉過身,要走與他背對的方向,男人還來不及高興,她又突然改變了主意,徑直往他這邊走來。
紀澤不得已,只好後退,倒著走。
但他抬頭一看,已經快要離開火車站的範圍了,心裡難免有些不甘心,就差那麼一步了。他想著要不就趁著混亂從她身邊經過,像陌生人一樣,豈料他剛一回頭,就聽見了聲「夫君」。
完了。
被發現了。
紀澤的心口上仿佛裝了好幾隻小兔子,活蹦亂跳的,都要跑到嗓子眼去了。他趕緊往回走,假裝聽不到。
「夫君?夫君!」
這下那個疑問句變成了肯定句。
紀澤聽出來這其間的差別了,想死的心都有了。
他長腿一邁,朝前飛快走著,極力想要甩脫琳琅。
「夫君,你等等我啊……」
紀澤走出了人群,正想開跑,冷不防見著了前面站著的珠兒以及一些身強力壯的男僕人。
狹路相逢,雙方大眼瞪小眼。
紀澤的腿就像灌了鉛一樣,邁不動了。
原來這陷阱都在這裡挖著呢。
在後頭的琳琅踩著高跟鞋,面上一副焦急之色,心裡卻在暗笑不已。
她倒是要看看男主這回要用什麼藉口來混過去。
「夫君,原來真的是你呀。」琳琅從他身後探出頭來,「好巧呀,我原本來送人的,沒想到還能見著你。」她看著男人黑如鍋底的臉色,忍著笑,假裝好奇地問,「伯特老師是坐火車回國的?」
明知故問。
紀澤深吸一口氣,「你埋伏多久了?都看見了?」
「夫君你說什麼呀,妾身聽不明白。」琳琅手指抓住他的袖口。
「別裝了!」
男人終於爆發了,狠狠甩開了人,「你不就是想要看我被故意玩弄、當場抓獲的狼狽樣子嗎?現在你高興了?滿意了?我這張悽慘絕望的臉,有沒有愉悅到夫人一分半點啊?」
琳琅微微一愣。
終於忍不住了?
紀澤額頭的青筋一下子陡然冒出來,像是突然隆起的虬枝,猙獰恐怖得很。他眼珠子因為激動情緒而漸漸顯出了幾分血絲,走火入魔,好像變了一個人似的。
他想起了琳琅那天回房後勒住他脖子的窒息感。
這個惡毒的女人既然發現了他想要逃跑的事,一定不會放過他的。
其實紀澤內心深處,除了對琳琅的恐懼、自己被戲弄的煩躁與惱怒,還有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高興情緒。
他連自己也想不明白,他是希望琳琅出現阻止他的逃跑,還是不出現任由他的離開。無論那個選擇,他都不喜歡,前者會導致他的計劃失敗,後者又令他覺得琳琅沒有那麼重視他,所以才由他無所謂的逃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