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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是遮住了那雙如鷹隼般銳利的金眸,法老的威懾力並未有半分消退,貌美侍女臉色瞬間蒼白,匍匐著爬出了王的寢宮。
「這是第幾個了?」
年長的侍女看到這一幕,不由得搖了搖頭。
「王上都有二十多年沒有宣召妃子了,一個小小的奴,還想讓王上高看一眼?」
同伴深以為然點了點頭,發表自己的看法,「興許是這些女奴覺得王上不愛身份高貴的妃子,可能更會鍾情一些地位低下、性情柔順的女孩兒。」
「小女孩兒還是天真了些。」
「也是,在她們還沒出生的時候,奈菲爾塔利王后便以無以倫比的光輝之美著稱。她們沒有見過王后生前的儀態,便以為自己是獨一無二的美貌,能輕易贏得王上的寵愛,要知道那位伊塞諾弗列特妃子不也是以美貌出名的,可最後——」
「噓,別說了,王上可不想聽到這個名字。」
兩人識趣噤聲,各自做自己的事去了。
這是拉美西斯二世執政的第三十年。
他已經記不清是多少次從噩夢中驚醒,身上擁著華麗的繡被,睜眼是金碧輝煌的寢宮與衣著華美的侍女。
所有的人簇擁著他。
他手握法老權杖,是埃及至高無上的王。
二十多年前,忠心耿耿的祭司在神廟附近的沙漠發現了失蹤半年的法老,高燒,重傷,昏迷不醒。經過精心照料,法老在三日後清醒。底下是一片的歡呼聲,大病初癒的法老則是冷漠看著他們。
如同游離在外的孤魂野鬼。
法老變了。
他更好戰了,野心勃勃,連年出征,鐵血律令鎮壓諸國眾王。
與此同時,法老一改往日低調作風,在統治期間大興土木,用戰爭狩獵的財富大肆僱傭工匠。拉美西斯二世在底比斯與孟斐斯修築了大量的宮殿、廟宇、雕像、石碑,或精美,或宏偉,數量與華奢程度逾越以往的君王規格。
埃及君主給工匠們下了詔令,要他們在雕刻與碑文上記錄他執政時期的雄心與壯舉。
無所不用其極,熱烈歌頌君王的神聖與偉績。
當這位大帝九十一歲時,他成就了埃及歷史上最具傳奇色彩的君王。
臣民愛戴他,敵人懼怕他,連眾神也格外眷顧他,長久遺忘了他的安眠之日。
培爾,新都城。
艷陽之下,人群熙熙攘攘,各司其職。士兵披胄執銳,在街上進行日常巡邏。官員托著厚重的假髮,匆忙而不失優雅趕往法老皇宮。伴隨著一聲聲粗沉的喝聲,數隻大船靠岸,一群膀大腰圓的男性們嘩啦啦湧上去,熟練搬卸異國的珍貴貨物。
忙碌與繁榮是這座新首都的主旋律。
人們早已消除了早前遷都的恐懼與不安,在日復一日的生活中得到了內心的充實。
他們想,這也許是因為神靈的力量。
繁華的新城處處可見輝煌的神廟與祈禱之舞。北面睡著守護神烏托,東面傳來阿斯塔爾特女神的策馬之聲,南方是主宰沙漠的賽特神,西方由阿蒙神的光芒破開混沌,迎來人們希望的黎明。
神的蹤跡無處不在。
人們對神袛的信仰愈發熱烈與堅定。
比如此刻,他們看見一個滿頭白髮的老人捧著一束蓮花,緩慢地走向北邊的阿蒙神廟。六月份的陽光如岩漿灼熱,老人絲毫不避。他身材高大魁梧,背脊挺拔,纏卷著白色披肩與細褶腰衣,坦然走在毫無遮掩的街道中央,唯有手掌是舉起來的,正小心翼翼呵護著他懷中的冰藍色睡蓮。
這花是要獻給阿蒙神的吧?
眾人如是想道。
老人的身後還跟著一老一少組合。
人們莫名覺得眼熟,懷著敬畏的心情看著他們走過。
正午時分,太陽神殿巍峨佇立,青金石的神靈浮雕被日光鍍上一層藍釉,交織成瑰麗的色澤。
輝煌的王座之上,埃及主神手持鐵鞭,面目威嚴注視著他最為寵愛的光輝之子。
「這神像做得很好。」
大殿上響起了一道蒼老低沉的男聲。
年輕的書記官恭敬地回答,「謹遵您的吩咐,我們在底比斯與孟斐斯挑選了一百三十八名頂級工匠,從上百張底圖甄選出阿蒙神最適合的服飾、姿勢……」他還沒說完,被旁邊的老將軍用手勢制止了。
年輕人猛地想到什麼,立馬噤聲。
「沙沙沙——」
是衣袖拂過粗糙石面的聲音。
年老的埃及法老認真地、一絲不苟地擦拭著祭祀石台,直至纖塵不染,方將懷中的藍蓮花一枝枝放上石台。
隨後,法老低眉斂目,雙手合十,進入日常的祈禱儀式。
書記官同樣照做。
不知過了多久,書記官的小腿兒小屁股都麻了,可他不敢挪動半分——沒看見法老跟老將軍大人都站得穩穩噹噹、紋絲未動嗎?
說實話,他有時候也會懷疑自己的歲數,不然他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體力怎麼比老年人還差?
「科斯圖。」
法老終於開了尊口。
書記官簡直喜極而泣,他挪動了下發麻的手臂,小聲回應,「法老有何吩咐?」
「待吾死後,你會如何記錄吾這一生?」
書記官內心小人在瘋狂撓頭。
天哪,這要命的作答大題,他果然不能高興太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