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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娘她……」父親頓了頓,並不想因為他年紀小而欺騙他,「她神魂消散太早,已無跡可尋。我……對不起,我無能為力。」
男人袖子裡的手握得死緊,抽搐著,不敢教孩子發現他的半分脆弱。
琊兒痛失母親,急需一個可靠、強大、能撐得起風雨的主心骨。
作為丈夫,他可以悲痛,可以心若死灰,甚至是行屍走肉。
可作為父親,他要替孩兒著想。
他是無辜的,不該為父母的恩怨陪葬。
「我帶你回劍門。」天道低聲地說,「你師公跟師伯都很好,會照顧你平安長大的。」
小太子緊咬牙關,「我不要師公師伯,我要娘。」
「我說了,你娘不在了。」天道忍著喉嚨的腥甜,他的情況非常糟糕,不論是身體上還是精神上,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哪怕是他誕生之初也沒有如此脆弱。
天道苦苦支撐著,不至於讓被人看出虛弱的異樣,以免有心者趁虛而入,可小孩子卻不解父親的苦心,不依不饒的,非要往他傷口上撒鹽,一遍遍提醒他的天外化身如何的心狠手辣,讓心愛之人灰飛煙滅。
「不管你怎麼想,我是你父親,你得跟我回去。」天道看上去異常冷靜,「你還小,需要人看著,否則容易走了岔路,就像……」
意識不妥,他突然打住了後半段。
父親下意識看向小兒子。
「……就像什麼?像我娘那樣?你……你憑什麼說我娘?!」
小太子緊緊攥住拳頭,雙眼紅腫,如同一隻敏感的小刺蝟,誰敢說阿娘的不是,他就敢拼命的。
天道微微不安。
「琊兒——」
天道正想解釋,被小孩兒怨恨的眼神刺得渾身發疼,一時定在原地,失去了言語的能力。
前一刻,他痛失所愛。
這一刻,唯一的血脈敵視、憎恨著他,拒絕任何靠近。
他本就是不善言辭之人,張了張嘴,還是沉默了,將小傢伙輕輕拎起來。
「啪——」
手背被勁力擊中。
小孩兒狠狠打落了父親的掌心。
玉無雪一怔。
小傢伙後退了。
整整十步。
隔成了一方涇渭分明的世界。
小太子咬破了指頭,鄭重取了一滴血。
四周浮起了一層淡淡的金光。
天道何等敏銳,神色大變。
「停下——」
只可惜他仍舊慢了一步。
金光之外,是震驚到難以置信的父親。
金光之內,是滿臉冷漠心有決斷的兒子。
「我,天魔琅琊,於此刻立誓——」
那滴血落進了他眼睛裡,強行撐開了一輪血陽,推演著河圖洛書通天徹地之能,隱隱顯出幾分號令眾生的威嚴之儀。
幼童眼眸里天真無邪的色彩消失得一乾二淨。
「天道不公,誅而代之,至死……方休!」
天道氣血翻湧,唇角溢出一抹猩紅。
小太子卻看也不看,他立下誓言後,頭也不回離開。
魔門心腹自然是要追隨太子殿下,陛下生前便下了詔令,若她身死,太子隨時即位。
「掌門……」
劍門長老擔憂喚了聲。
他們也不清楚現在是什麼情況,最親密的父子竟然反目成仇。
「要不要……咱們把小少主追回來?」年紀稍大的長老小心提議道。
父親捂住嘴唇,輕輕地咳。
就在長老打算自作主張去追回的時候,聽見掌門冷淡到無情的聲音,「不必了。小少主這稱呼也不要喊了。原是我弄錯了,他並非我真正的血脈。此子無法無天,遲早也會惹上麻煩,落得個粉身碎骨。劍門斷不可與如此狂徒交好。」
這意思是,劍門要繼續打壓魔門?
長老不禁想到了那位香消玉碎的天魔女帝,眉目如桃夭灼灼,不知傾了多少國城。然而她的子嗣,不過九歲稚齡,就算是放在仙才濟濟的劍門,也只是堪堪揮出了第一劍,他真的能守住天魔女帝的千秋基業嗎?更別說如今太始大陸局勢複雜,強國林立,群狼環伺,這些老滑頭不把小孩子的骨頭吃得乾淨都算是給足了女帝面子。
「……是。」
長老不敢反駁掌門的意見。
「此戰已了,走罷。」
白衣掌門轉身離開,選擇了另一條路離開。
相背而行,形如陌路。
古國的風波終於平息了,可它帶來的漣漪卻在悄無聲息醞釀異變。
短短百年間,劍門如出鞘之劍,愈發鋒利剛直。
而魔門的主宰者也一改往日謹慎作風,吞併西域魔宗,拉攏大武王朝,集合三股之力,孤立劍門。
一日,時機成熟,百萬魔軍兵臨劍門一線天。
「天魔琅琊,前來領教劍門之主的無雙劍術。」
為首的是一個年輕男子,眉飛入鬢,容色清雅,一襲白衣襯出了高大修長的身形。
一如母親的風華絕代。
「他還是來了。」
白髮蒼蒼的太上長老嘆息一聲,轉頭看向無悲無喜的弟子。
「無雪,你真要同他一戰?」
「自然。」
這對本該是最不可割捨的父子還是走向了最慘烈的結局。
太上長老有些後悔,如果當初他沒有私心,允了兩人的婚事,是不是最後呈現的因果就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