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4頁
「增派人手,攔著。」荒帝硃砂批閱,頭也不抬,「長公主出閣之前,不見外男,誰敢破這個規矩,壞了長公主的福氣,孤決不輕饒。」
血衣密探領命而去。
亥時之際,荒帝處理完一日政務,一口茶點也沒吃,隨手披上黑裘,坐上御輦,駛往織宮。
織宮供養著能工巧匠,掌管君主的冠冕、袍服、靴襪等事,現又迎入了百名手藝高超的天下繡娘,連夜趕製長公主的鳳冠霞帔。
即使君王駕臨,繡娘也沒有起步迎接,她們一早被吩咐過了,入了織宮,她們唯一需要在意的便是長公主的鳳冠嫁衣,其餘事情,皆為雜事。
直至今日,嫁衣完成。
五千七百八十二顆珍珠,冠上龍鳳呈祥,衣上鴛鴦成雙。
荒帝粗糙的手掌拂過一針一線的細緻綢底,捧起一角裙褂,燦若雲霞的紅色似一抹永不熄滅的緋焰,映入帝王的眼中,久久跳躍。
「賞。」
萬般壯烈,落到唇外,只有一個字。
賞。
長姐出嫁,天下都該賞。
荒帝細細查看了鳳冠霞帔,讓繡娘做了最後的收尾。
三更過後,荒帝披著寒露微霜,迅速返回寢宮。
燈燭長明,徹夜未眠。
荒帝支著額頭,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都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奇怪的是,他沒有夢到長公主出嫁的盛景,而是夢見了一處華貴的皇陵。
長公主之陵。
白色蛆蟲爬滿了長姐的美麗容顏。
男人驟然驚醒,冷汗濡濕了鬢角。
他捂著發疼的胸口,抓著朱漆案台,將奏摺掀翻在地,開始劇烈嘔吐。
他之所以會嘔吐,不是因為噁心的蟲蛆,而是他竟然看見了長公主的屍體!
長公主躺在棺木之中,黑髮皓齒,絕非正常的壽終正寢!
荒帝對夢境裡的情節記憶尤深,他記得他從闌門接回長公主屍體的一幕,記得他出兵諸國責問闌門弟子的一幕,也記得自己在永壽宮飲下外甥遞來毒酒的一幕。
更記得,他長跪在長姐的屍首之前徹夜哭泣的一幕。
一切,栩栩如生,猶如昨日。
夜雲綴星,海棠垂枝,永壽宮內餘下宮人輕盈的走動之聲,長公主在戌時便洗漱睡下。帳前立著兩尊振翅欲飛的仙鶴,銜著碧綠通透的夜明珠,光澤盈盈,恍若仙境。
琳琅睡得迷糊,突然聽得咚的一聲,唬得她反射性挺直了腰杆。
紗帳外杵著一道鬼影。
好像是男鬼。
為什麼這麼說?
自從她要待嫁,永壽宮就被她的皇帝弟弟圍得跟鐵桶一般,一隻蒼蠅也休想飛進來。在她殿內伺候的,只有宮女,沒有太監,她已經一個多月沒有見著除荒帝以外的雄性了。
她攏著錦被,心道,此鬼個頭高大,看起來身板分外結實,頗有厲鬼壓床的潛質。
只是它一上來跪她,莫非是要把她抓去當鬼新娘?
琳琅用腳腕撩開了紗幔。
男鬼依舊垂著眼睛,眼尾的血痕依稀可見。
琳琅看清了他的眉目,遲疑道,「……阿弟?」
回宮之後,她跟皇帝弟弟甚少見面,對方似乎有意識避著他,偶爾來永壽宮,是為了商量她的嫁娶事宜。皇帝弟弟很大方,直接把秦國當成了她的陪嫁封地,以一國王土贈做嫁妝,天下罕見。
對方膝骨挪到她的塌下,冰涼的大掌抓住她的腳腕。
然後,踩在心口。
琳琅一愣。
皇帝弟弟對她恭敬有餘,親熱不足,至多是捧一下她的臉,似這般放浪越矩的舉動,還是她第一次見。
她懷疑這是一隻冒充皇帝弟弟占她便宜的厲鬼。
「阿姐,我做了一個夢。」
琳琅不知威名赫赫的荒帝陛下也會露出茫然無措的模樣,像極了迷路的孩童,她放軟語氣,「我的阿弟做了什麼夢?」
「我……」
他倏忽噤聲。
夢境的長公主死於非命,慘烈而血腥,現實的長公主高興待嫁,等著她的郎君前來與她心心相印。
而她的郎君,出自闌門,害她死於非命的闌門。
「嘭——」
一股大力襲來,琳琅猝不及防被折了腰,雙手鎖在枕上。
「不是弟弟……也不成嗎?」
男人伏在上方,昏暗之中,他眉骨鋒利,仿若出鞘的利刃。
荒帝今年三十六歲,他早過了跌跌撞撞的稚齡之期,也絕非熱血上頭不管不顧的鋒芒少年,他內心強大,極有主意,一旦下定決心,絕不會拖延半刻。
「什麼?」
「長姐,你不必瞞我。我與秦帝一樣,並非真正的龍君。你的阿弟,沒有熬過三歲那年的天花,生病去世。外王父為了保住母族的輝煌,從一批眉眼相似的稚齡幼兒選出了我,當做繼承者。」他頓住,緩緩道,「而我長到六歲,宮內走水,燒得腦子發熱了,忘卻前塵往事。」
十二歲長公主扶持九歲幼弟登基,朝臣都懸起了一口氣,把國家交付給一個小娃娃,他們幾乎可以預想得到大盛的灰敗前景。誰知,巫馬荒仿佛天生為皇族而生,大儒的治國功課一點就通,騎馬狩獵也不在話下。
十四歲,荒帝全面親政,命人重新編纂皇家宗譜,許多陳年舊事被牽扯出來,他反而發現一樁關於自己的秘聞,巫馬皇族的耳後紅痣一脈相承,而他的痣,不但洗出了顏色,某一天居然直接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