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2頁
公子將臉埋在稻草堆里,悶笑。
自從他教會石頭「此曲只應天上有」,憨厚的石頭舉一反三,熟練運用到各種場景之中。
「公子你笑什麼?」書童耳朵也是極其靈敏。
「沒什麼。」公良瞻迅速坐直了身體,「我只是覺得,今日——春光甚好。」
石頭望了望林間草木上的銀霜,又望了望自己身上披的厚重斗笠,想了想,不失委婉提醒,「公子,今日是十二月初一,剛剛下了雪,離三月踏青還遠得很呢。」
「是麼?」
為什麼他看的是春山如笑珠桃紅遍,看的是天下太平萬物萬寧,更看的是心上人歲歲富貴年年有餘。
「春光——」
公良瞻從牛車爬起來,嘴巴張開,深深吸了一口寒冷的空氣,從頭顫到腳,直沁肺腑。
「甚好啊!」
也許是得意太過,嘩啦一聲,三公子的黑帽被沉甸甸的低垂枯枝勾走了,他呆了呆,又摸了摸發涼的發頂。
嗯,做人果然不能太囂張。
三公子如同一個無憂無慮的少年,卸下心頭重負,快活笑了起來。
春光甚好,一身清閒。
今後我不想天下,簡簡單單想想春天,再想想你,甚甜,甚好。
大盛邊境,行過一隊車馬。
馬車發出轆轆的聲音,停在一處乾淨的小客棧前。掌柜與小二畏懼接待了軍爺,把他們安排在最好的客房。
荒帝護著琳琅上樓,邊走邊說,「元懷貞重傷難治,一時半刻醒不來,我已讓御醫時刻候著了。小六醒是醒了,吃得也不含糊,只是,他畢竟是個藥人,病症特殊,有些麻煩,需要仔細鑽研。至於秦恕之,他醒了又睡過去。」
他頓了頓,將話一字不漏轉述給她,「他說他今晚要是醒得來,想跟你說說話。」
「好,我知道了。」
琳琅點頭,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也累了,快去歇著。」
荒帝自然聽從。
夜晚,星火點點,琳琅敲響了一扇門。
「進來!」
裡面是一道虛弱又藏不住欣喜的男聲。
琳琅推開門,見著了人,他正艱難從榻上爬起來。由於後背骨折,他背上夾著竹板,纏了厚厚的紗布,導致休息的時候只能趴著睡,活像一隻小王八。琳琅扶著門框,看這烏龜努力翻身的一幕,忍不住笑了。
二師兄投來哀怨的視線。
琳琅收斂笑意,快走幾步,把小王八,不是,是把秦帝陛下摁了回去,「你有傷在身,亂動什麼?是嫌命長了?」
秦帝陛下伸出一個豬蹄子,色膽包天扒住了長公主金貴的手指,怨氣衝天,「你不是光顧著看大師兄去了?」
不等琳琅回答,他又阻止了她的話,「別說了,我知道,我比不上大師兄。」
生病的人總愛胡思亂想,威懾天下的秦帝陛下也不例外。
而琳琅的嘴,騙人的鬼,她嚴肅地說,「再有半個月,我們就抵達盛京了,等你的傷養好了,我就送你回國。」
秦棠眼神微黯,等他回去之後,想必兩人再也沒有任何干係。
「然後——」
她俯下腰,沒有嚴實捆起的長髮絲絲縷縷落到他的背上,桃枝的香氣鬆散,「我等小奴兒,高頭大馬來娶我做你秦國元後。」
秦棠一個哆嗦,差點摔落下榻。
「你、你說什麼?」他結結巴巴的,實在不像是當初那個膽大妄為欲要從闌門拐走她的傢伙。經歷一多,白衣師娘單薄朦朧的形象愈發有了影,成了秦帝心頭的一塊重甸甸的血肉,他無時無刻都在惦記著。
琳琅探出手掌,袖口滑落,腕子又白又細,而她攤開了掌心,露出了一道淺淺的疤痕。
三年前,他偷了她的梅釵,在她手上劃了一道,強壓著人起了秦國傳統中同生共死的血禮。然而追兵在後,他尚未來得及講完,實為憾事。
如今瞧見琳琅掌心的疤痕,他想起當日,雙眼就是一熱,「長公主……」
原來,她記得。
他從替身一步步爬到秦帝位置,視為他人走狗,還不曾被人如此捧在心上。
琳琅說,「我是二嫁,又年老色衰,你不介意嗎?」
秦棠握住她的手腕,低低地道,「我曾經混跡市井勾欄,又非真正的真龍天子,你……會介意嗎?」
長公主笑了,橫波目盈盈璀璨,「那好,為了防止本宮到手的鴨子給飛了,我們先起個誓。」說著,她在他胸前摸索了片刻,翻出來一支寒梅髮釵,他果然是隨身攜帶。
秦帝紅了臉,「你、你怎麼隨便觸摸男子身體?」
琳琅理都不理他,之前他強吻人,可是生猛得很。
室內燃起一豆燭光,窗外天涼似水,氣氛好得恰如其分。琳琅照著疤痕,釵尖再度劃出一道血口,又利落給秦帝放血。
二人合掌,鮮血交融。
一盞茶的時間過去了。
琳琅扶額,提醒他,「你們秦國的血禮不是還有什麼誓詞嗎?你傻傻瞧著我做什麼?」
秦帝如墜夢中,「我真不是……在做夢?」他將臉撇向一邊,狠狠一捏,嘶嘶抽著涼氣,他又轉回腦袋,用完好無損的半張臉對著人。
「四野神明,請聽我言。今朝情系,白頭不解。夜夜朝朝,休戚與共。」
他手指微微鬆開,嵌入她的指縫,十指相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