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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做的?」宮裝美人偏頭問道。
她鬢邊斜斜插著一支孔雀銀簪,明麗的綠色似雨後遠山的蒼翠,愈發襯得肌膚勝雪,唇如石榴。
敬文帝有些害羞,尾指不自在勾了勾下巴,「第一次做鞦韆,姐姐不要嫌棄。」
還沒說完,他的手被琳琅攤了開來,對方疼惜撫過他指縫裡的小傷口,「疼不疼?」
敬文帝隨機一怔。
他有多少年沒聽過這樣的話了?
從一出生,母妃難產而死,高高在上的父皇厭惡這個克母的兒子,將他視為災星,不聞不問。要不是有三公主稍微受寵,恐怕他在宮裡過得連一個太監都不如。就算是這樣,那些后妃還不肯放過他,在吃食中下了歹毒的藥物。
誰想到風水輪流轉,他竟然成了最大的贏家,登上了九五之尊之位。
可是成了贏家又能怎樣,他也只是苟延殘喘,在朝臣的眼色之下小心翼翼過活著。
沒有人問過他喜歡什麼,也沒有人在乎他真正的感受。
他們需要的是一個王朝的天子,僅此而已。
「怎麼哭了?難受?」琳琅捧起他的臉,對方僅僅比她高上半個頭,瘦弱得像只小奶貓兒。
敬文帝趕緊用袖子使勁擦了擦眼睛,紅彤彤的,格外的惹人憐愛,他哼著鼻音,「姐姐快上去試試,我給你推!」
琳琅如他所願,坐在了鞦韆架上。
對方立即高興起來,輕輕推著她的後背。
琳琅玩了一會兒,突然做了停止的手勢,她拎著裙擺站到板子上,又招呼敬文帝上來,「快來,咱們一起玩兒。」
少年天子起先是興奮的,剛要爬上去,又想到了某些事情,動作不由得踟躇起來,他偷偷看了旁邊伺候的宮女與太監,衝著琳琅搖了搖頭,眼裡的神光一下子暗淡下來。
「不怕。」紅裝美人朝著他伸出手,「有姐姐在。」
一句話,奇異安撫了他膽怯的心。
在老太監不贊同的神色中,敬文帝鼓起勇氣握住了琳琅的手,歪歪扭扭站到了鞦韆上。
琳琅又招來幾個有力的年輕太監,讓他們在後面推著板子。
「哇——」
彩繩鞦韆被拋到高空,敬文帝不由得驚叫出聲,一隻手緊緊拽住了琳琅的袖角。
「好不好玩?」
「好玩!」
他激動得雙臉通紅。
「那就高點!再高點!」
「姐姐!」
敬文帝從來沒有玩過這麼瘋,下去的時候雙腳是軟的,嗓子也嘶啞得不像話。儘管累得滿頭大汗,他摟著琳琅不肯放開,一雙眼眸亮晶晶的,散落著漫天的星光。
「姐姐,下次我還要玩!」他纏著她撒嬌。
「好,都聽你的。」琳琅指甲掠了掠少年凌亂的發,哄道,「不過現在咱們先休息一下,好嗎?聽話,先去洗個澡,你熏著姐姐了。」
他白皙的臉龐湧出紅暈,眼珠仿佛能沁出水霧來,戀戀不捨看了她好幾眼,才跟著負責他飲食起居的老太監去了溫泉水池。
老太監耷拉著眼皮,一絲不苟幹著自己的事。
敬文帝有些心虛低下頭,身子浸泡在溫熱的泉水中。
這老太監是他母妃那邊的人,自小看著他長大,可以說,敬文帝能在吃人的宮廷里活到今天,與老太監的細心提點是離不開的。老人始終耿耿於懷的是,他沒能讓敬文帝躲過那場下毒的算計,在以後的日子裡,老太監把敬文帝看得更嚴了,生怕他磕著蹭著。
「老奴有一話,不得不說。」老太監沉聲道。
「阿叔你說,我聽著呢。」敬文帝認真回答。他從來沒把老太監當閹人來看,在最艱苦的日子,他跟老太監相依為命,他一直都記得,自己發高燒的時候,是老太監冒著大雨跪在書房前,求了父皇讓御醫來給他看病。
比起親姐三公主,他更倚重忠心的老太監。
「陛下不能再這樣任性下去了。」
老太監撇了眼他脖頸上的紅繩玉佛,那是琳琅從白馬寺求來的,敬文帝很寶貝戴著,從不離身。
「說句僭越的話,自從老奴服侍陛下以來,老奴把陛下當成眼珠子看待。去年陛下說想要見識塞北的風光,也是老奴冒著殺頭的風險,幫著陛下瞞混朝臣,若是讓國公爺知道了,老奴遲早被剝了皮放在火架上烤,死了也不能投胎。」
「阿叔——」敬文帝急急打斷他,「你這是說什麼呢?我絕對不會告訴別人的!」
去年他做了一件人生當中最瘋狂的事,那就是趁著燕國公出征北狄,自己一個人偷偷跑出去。
做出這個決定,有些莽撞,有些匆忙,可是他不後悔。
回顧短短半生,他困在金玉皇城裡,就像個廢人一樣被養著,身體上的病痛無時無刻折磨他,有些時候,他更寧願自己從未來過人間。不然白白走這一遭,有什麼意思?
但他現在無比慶幸他活了下去,若不是這樣,他怎會遇見姐姐呢?
姐姐是一個很好很好的人,她從來不會用那種憐憫同情又怒其不爭的眼神看他,反而鼓勵他做自己喜歡的事。
他作畫,寫詩,修剪花草,甚至做一些很幼稚的木工玩意兒,她就在一邊靜靜陪同,偶爾伸手摸了摸他的腦袋,彎著那雙月牙的眼睛,說,咱家的俊兒就是能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