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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分明是不熟悉的年輕男子的笑聲。
玲瓏心頭緊了下,沒注意到腳邊, 一個不留神踏進了泥土中, 蹭得鞋子四周都是泥。
冬菱“哎呀”一聲趕緊彎身給她去擦。
玲瓏卻是朝著院子裡探頭探腦, “那莫非是王四郎?”
錦繡抿著嘴笑, “應該就是了。”
顧媽媽四顧看看, 確認周圍沒有旁人在, 就輕聲勸,“小姐, 您現下也是訂了親的人了, 可不能總想著見外男。”
她這話剛說完的時候, 冬菱剛好擦完泥站起身來。聽了這些話,冬菱差點把手中沾了泥的帕子摔過去。一看是顧媽媽,這才硬生生忍住,不悅道:“媽媽您真是年紀大了,想法越來越狹隘。王四郎是琅琊王氏的人,姑娘覺得稀奇也是有的,怎麼就成了看外男?再說了,都是和咱們侯府有親的。怎麼就是外男了?”
顧媽媽想說的是,總覺得七爺待小姐不一般。雖然大家都說七爺是為了幫助小姐方才求娶的,可她在宮裡待了幾十年,很多事情看一看後,再一琢磨,就覺得不是表面那樣。
不過菖蒲苑她目前來說還進不去,所以具體怎樣,她也不敢妄論。於是就沉默著沒有多說什麼。
錦繡在旁瞥了冬菱一眼,道:“媽媽在宮裡當差的時候,你還是不會走路的小毛丫頭呢。就這樣還敢說媽媽的不是?”
冬菱朝顧媽媽福了福身,歉然道:“剛才我是聽著那話覺得礙耳朵,隨口就說了出來。還望媽媽不要介意。”
顧媽媽道:“許是我多嘴了些。”想想釋然,“王家和穆家是姻親。小姐見他確實沒甚出格的。”
玲瓏只顧著留意裡頭的動靜,卻是沒有在意身邊的人在爭執什麼。等到冬菱說可以了,她就當先邁步朝里走去。
冬菱給顧媽媽賠完不是的時候,她都已經走到了屋門跟前了。
穆雲這邊有個丫鬟伺候著,見她來了,揚聲朝里通稟了聲,而後打了帘子,低聲笑道:“裡頭是師太和王家四公子。小姐可別認錯人。”
玲瓏悄聲謝過了她,深吸口氣,往裡走。
屋子裡,穆雲端坐上首,白髮緊緊綰好,只插一根白玉簪,氣度端莊。
在她下手不遠的位置,有名二十多歲的年輕人正側首和他說著話。聽到了門口的動靜,方才轉頭看過來。
“家裡其他的孩子們都見過他了,”穆雲指指身邊示意玲瓏在那兒坐就行,又朝那男子看了眼,笑著和玲瓏道:“就你一直在國公府,還沒碰到過他。四郎,這就是我給你說起的玲瓏丫頭。”
最後一句卻是對王四郎說的。
王四郎是王家大老爺的嫡孫,依著輩分要叫穆雲一聲嬸嬸。王家大老爺,便是方博林之妻王玟雪的大哥。
不等玲瓏開口,王四郎趕緊起身行禮,一揖到底,“見過長樂郡主。”
玲瓏原本的輩分稍微低一點,與王四郎是平輩,尚還能用平輩之間的禮。
可是現在不同了。郜七爺和懷寧侯是平輩。而穆雲又比王四郎高一輩,這樣玲瓏就算是王四郎高一輩的了。再加上她有封號在身,如此算來,王四郎對她再恭敬也沒甚不對的。
玲瓏淺笑道:“王公子不必客氣。”當先落了座,又朝他示意,“您請。”
王四郎拱手謝過了她後方才撩了衣衫下擺坐下。
玲瓏這才仔細打量他。
王四郎是典型的王家人相貌,濃眉大眼。他來自於北方,五官不同於江南人的細緻婉約,相貌十分英武俊朗。而且,他性子豪爽,即便對面有身份尊貴的人在看著他,依然是面帶笑容,毫無一點的芥蒂。
玲瓏怔怔地看了會兒那仿佛有點熟悉的樣貌,勾了勾唇,勉強笑著解釋道:“聽師太說王家人喜茶愛茶,也聽說王四公子甚是擅長於此,所以一直想著和公子討論下茶道。如今公子來了京城,往後有機會可是要探討一番。”
這些話王四郎倒是從穆雲這兒聽說過。再者,穆雲的夫君王二老爺也是個愛茶之人,王四郎一點都不奇怪長樂郡主知道這些。
他就笑道:“我也聽聞郡主擅長於此,正有意往後切磋。既然郡主提起了,那咱們就算是定下這事兒了。”
“什麼往後?倒不如現在就來。”穆雲笑說:“明兒就是我生辰了,雖然不大辦,可是親戚們一起吃頓飯也是要花費不少精力。到時候他在外院你在內宅,還不知是個什麼情形。”又問王四郎,“你看如何?”
王四郎原本想要推辭。畢竟今日頭一次見到郡主就這般探討茶道,顯得不夠敬重。
不過,思及剛才嬸嬸說起的郡主為人甚好,他忽地想到了一件事,心思一動,於是應了下來。
“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王四郎起身拱手道。
這時候到了穆雲需要進屋禮佛念經的時候。她就沒多留,只讓人拿了茶具來,讓兩個孩子在這兒斟茶品茶。
玲瓏和王四郎兩人以茶會友,頗為和樂。
認真說來,兩人泡的茶味道完全不同。王四郎的茶更濃烈,玲瓏的茶更清雅。各人選了自己喜歡的味道來,互相品評一番,也各自有了不少新的心得。
其實,若非玲瓏心中有事下手的時候沒有完全放開,她自認自己能夠略勝一籌的。不過那些事兒壓在心裡著實難受,現下師太在內室念經,丫鬟們在外頭廊檐下說著話,如今就他們兩個在屋子裡,倒是難得的說話機會。
玲瓏小口小口地抿著茶,和王四郎隨意地閒聊著,似是不經意般說道:“聽聞王公子的姑祖母方太太簪花小楷非常出眾。我前些天練字的時候曾觀摩過旁人的簪花小楷,總覺得不夠意境。不知王公子那裡可有方太太的字帖可以臨摹?”
說著這些話的時候,她努力維持著表面上的平靜,讓自己神色聲音如常。
王四郎沒有發現任何不對勁的地方,喟嘆道:“我這裡沒有,祖父那兒好似有一兩本。不過已經是放在家中庫房好生收著了,恐怕不易借給旁人。”
“怪道王大老爺這般謹慎,”玲瓏頷首,“聽聞方家當年滅門,狀況甚慘。只是不知當時是個什麼狀況,不然的話,說不定能捉到多些匪徒——我聽聞當初方家出事後,是王四公子前去處理方家人後事的?不知當時是個什麼情形?”
方家在江南,離晉中甚遠。反倒是琅琊王氏離得更近,去往晉中的話要容易許多。
故而當年去方家處理後事的是王家人。
身為王家嫡系子孫,當時與方家長子年歲相仿的王四郎也跟著去了,看到了方家被血洗後的情形。
思及往事,想到那滿院血跡斑斑的樣子,饒是事情過去了已經六七年的樣子,饒是他現下已經長大成了可以獨當一面的郎君,王四郎依然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是。有我。”王四郎喃喃說著,面露怔忪。
“那時候的情形可怕不可怕?”
“嗯。”王四郎握緊了手中的茶盞,覺得燙了,方才略鬆開手,說,“很多屍體,血肉模糊。丫鬟婆子小廝家丁,還有方太太她們……說實話,我們接到消息的時候已經是幾日後了。再趕過去,屍身早已腐爛發臭。哪裡還辨得出誰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