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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甫憔悴的病容已經告訴了圓空他的病到底有多重,他在這世上的日子所剩不多了。
圓空看著父親骨瘦如柴躺於病榻之上,淚水終是沒有控制住簌簌而落。
割斷了青絲,血緣又豈是也隨之割斷的?
她跪在父親床前,聽著父親夢囈中喊著她和洛七騅的名字,心裡是刀割一般地痛楚。為人子女,無論什麼樣的理由辜負親恩,都是不孝至極的。
「爹,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圓空握住父親枯瘦的手,哭道:「不孝女回來了,爹你睜開眼睛看看女兒吧!」
洛甫的眼皮蠕動著,終於睜開了。當看見眼前的尼姑就是昔日裡自己千寵萬愛的女兒時,他立即老淚縱橫。伸出手,顫巍巍地握住圓空的手,啞聲哭道:「這一生,爹做了太多惡事,報應在了你和你姐姐的身上,是爹對不住你,你不要記恨爹……」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莫說面對的是自己的親生父親。
對於洛甫的臨終懺悔,圓空哭成了淚人,反覆說的便是一句:「女兒不孝……」
洛甫於數日後去世。去世前,圓空一直在病榻寸步不離地照顧著。但生老病死,人之常倫,終究無法逆轉。喪禮之後,圓空沒有回明德寺去,而是去洛甫的墓地為父親守陵。
雍王府里,安宇夢聽聞這個消息,整個人都恍惚了一下,他有時候在想,洛七尾的悲劇其實不是洛甫造成的,而是他造成的,如果他能放下成見,他能恩怨分明,對洛七尾勇敢愛,那麼洛七尾就不會墮入空門,抱憾終生了。
一日,孩子們聚在安品園,和白雲暖張易辰一起說說笑笑,翰哥兒道:「安先生這幾日好像有心事,為我們授課時總是眉頭緊鎖悶悶不樂的。」
白雲暖和張易辰當然知道安宇夢的心事是什麼,張易辰道:「你去看看他吧!」
白雲暖點頭。
到了書館,見安宇夢一人獨坐窗前,一管毛筆握在手中,兩眼卻是失神地看著窗外,欲下筆卻無從下筆,宣紙上空空如也。
白雲暖輕輕走到他身後,奪了他的毛筆,道:「做這個樣子是想向誰證明你治學勤奮來著?」
安宇夢回頭見是白雲暖,苦澀地扯了扯嘴角,卻是一點笑容都扯不出來。
白雲暖將毛筆放回筆架上,道:「她如今是孤苦無依,孑然一身了,如果你不放心她就去看看她吧!」
「她定然是不想看見我的。」一想起自己對洛七尾做的那些事,安宇夢心裡就沒了勇氣。
「你只需問問自己,你想見她嗎?」
聽了白雲暖的話,安宇夢茅塞頓開,他起身向白雲暖拱手道:「如此,我向王妃告假數日去探探她。」
白雲暖笑道:「馬車已經替你備好了,相爺陵墓的路也替你探好了,你只管去吧!」
安宇夢不由感激地向白雲暖作揖,便飛身出了書館。
白雲暖站在書館裡正看著安宇夢的背影發呆,忽聽得耳邊傳來蕙娘琅琅的讀書聲,背的是《詩經》中描寫親情的篇章,蕙娘背得投入,白雲暖不由自主便走近一旁的書室,站在門口看溫鹿鳴給蕙娘授課。
溫鹿鳴講解得十分認真,而蕙娘聽得十分專注,還不時向溫鹿鳴提問,溫鹿鳴耐心講解,蕙娘頻頻點頭。
師徒二人真是勤勉而刻苦,白雲暖不由自主會心地笑了起來。待她悄悄轉身欲要離去時,卻不小心碰觸了一旁的落地花瓶,花瓶發出了清脆的響聲,溫鹿鳴和蕙娘便全都發現了她。
「娘親,你來看我上課呀!」蕙娘從座位上起身,歡快地奔向白雲暖,拉著白雲暖的手,道:「溫先生今天的課講得可好了,聽得我都不想下課了。」
白雲暖疼愛地看著女兒,摸了摸她珠圓玉潤的小臉蛋。
溫鹿鳴已經走了過來,拱手向白雲暖施了個揖,道:「王妃來了。」
見溫鹿鳴顯得生分而恭謹,白雲暖道:「苹姐姐去世了,你與我卻也是至交好友,所以如此生分顯得阿暖理虧了。」
溫鹿鳴笑容侷促:「我對不起你姐姐。」
「苹姐姐那麼愛你,她定然不會怪你的,她在另一個世界只會祝福你。」
溫鹿鳴的喉嚨口如梗了根刺,酸酸的,他啞聲道:「我也對不起你,我沒有照顧你姐姐,辜負了你牽線搭橋的苦心……」
白雲暖聽溫鹿鳴如此說,鼻頭也不由發酸起來。
在洛縣白家的那些少女時光已然遠去,再也不可能復返了。
她使勁振作了精神,道:「逝者已矣,生者還需自強不息。溫大哥,無論如何,我都希望你幸福。你還如此年輕,人生的路還長,我不希望你因為歉疚,而讓自己一生都為苹姐姐殉葬。如果可以,如果可以,你就再找個人,為你洗衣疊被,與你出雙入對吧!」
「不可以!」溫鹿鳴果斷拒絕了,他的聲音憤懣而愁悶,令白雲暖生生愣住。
蕙娘始終仰著頭,看看白雲暖又看看溫鹿鳴,她雖然聽不太懂大人之間的對話,但是母親臉上的愁悶,以及溫鹿鳴臉上的傷感都令她難過。
此刻的溫鹿鳴在她眼中實在是愁苦極了,可憐極了。她伸出她的小手握住了溫鹿鳴的大手,稚氣道:「溫先生,您別難過了,有蕙娘陪著你,你就忘記那些讓你不愉快的事情吧!」
溫鹿鳴一顫,低頭看蕙娘充滿童真的面容,他心裡的陰霾才略略解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