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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振軒家常帶著秋板貂鼠套,圍著攢珠勒子,穿著雪白桃花襖,石青刻絲灰鼠披風,弱不禁風坐在那裡。他已吃好了飯,手內正拿著小銅火箸兒撥手爐內的灰。松塔正收拾小几上的碗盤,雨墨站在炕沿邊,捧著小小的一個填漆茶盤。盤內一個小蓋鍾,白振軒也不接茶也不抬頭只管撥手爐內的灰。
見白雲暖領著一個脂粉艷光的相公走了進來,身後跟著心硯和一個嫩生生的書童,雨墨忙提醒白振軒道:「少爺,有客人來了。」
白振軒抬頭,見是妹妹和琴官,忙對松塔道:「松塔,將碗盤堆到一邊先,趕緊給小姐和琴官相公看茶。」一邊說著,一邊就去拿雨墨手裡的茶。
白雲暖道:「哥哥,飯後不宜立即飲茶,這樣於腸胃無益。」
白振軒一怔,立即縮了手。
白雲暖又吩咐道:「雨墨,你和心硯領著黃梔去耳房用點點心,這裡留松塔伺候就好。」
眾人道了聲「是」,松塔將放著碗盤的托盤交給心硯,又接了雨墨手裡的茶盤,大家依照吩咐,該留的留,該去的去。
松塔給少爺小姐和琴官都上了茶,也退到廂房外去守著。
一時間,奴才們都散去,整個裡間一片寂靜。
第二十八章 釋嫌
白振軒臥病這兩日已聽白雲暖講了琴官替奏,被相爺相中之事,對琴官的排斥情緒沒有了,代之的是愧疚和感激,看琴官的目光也含了許多憐惜。
琴官見白振軒病中形容憔悴,也是心疼得緊,兩下里都柔情繾綣的,白雲暖便道:「你二人可有話要單獨講的?阿暖暫時迴避一下吧。」說著,不待白振軒阻止已走了出去。她想就把這單獨交流的機會當做是還了琴官一個人情吧。
白振軒見白雲暖離去,索性打開天窗說亮話,他淡淡笑道:「琴相公的恩情,在下永遠銘感於懷,無以為報。」
說著起身就深深一揖,琴官忙上前扶住他,心裡又是滿足又是激動,「白少爺說哪裡話,都是琴官心甘情願的。琴官是沾泥的柳絮,原就微不足道,少爺不同,少爺書香門第,高貴純潔,宛若蓮花出淤泥而不染,難道眼睜睜看著少爺被糟踐麼?琴官自知配不上少爺的人才,能為少爺略盡綿薄之力,是琴官的榮幸,只要少爺對琴官能有幾分好顏色,琴官便覺值了。」
琴官說得動情,兩眼淚光閃閃的,白振軒一時五味雜陳,為自己先前冷淡琴官很是自責不忍,便溫和道:「日後請琴官相公有空多到白府來走動就是了,如果在下方便也會去錦繡班捧琴官相公的場。雖然在下不能如相公所願,與相公成就鶼鰈之好,但是朋友義氣,在下還是非常樂意的。」
琴官聽聞此言,更加悽然,他退後一步,哀傷道:「只怕從今往後都沒有這樣的機會了。」說著便流下淚來。
白振軒蹙了眉,不解地看著琴官,「怎麼會沒有機會呢?同在洛縣,只要願意,還怕見不上面嗎?」
「少爺有所不知,丞相此番迴轉京都會帶琴官同行。」
白振軒愣住,看琴官一臉梨花帶雨,知其是不願意的,登時心裡更加愧疚難受,只能胡亂安撫道:「相公別難過,待我稟明父親,再商議可否有迴旋的餘地。」
琴官搖頭,幽幽嘆了一口氣,「相爺位高權重,你我平頭百姓之身如何違拗得?」
白振軒聽言心下難過。
琴官又振作了笑容道:「少爺有這份心,琴官就萬分感激了。琴官身在梨園,命運漂泊,多舛卑微,其實隨了相爺去京都未嘗不是一件好事。莫說相爺青睞琴官,衣食住行必不虧待,再說那京都戲院的舞台比起洛縣自當是天淵之別,反正,琴官這一身總是要生在梨園死在梨園的,所以不如去尋那更為廣闊的天地,藝術上創一番作為也未可知。」
白振軒見琴官言語慷慨,神情卻悽惶,知其不過拿話寬慰自己,可是自己除了陪著難過,別無他法。又覺分別在即,千言萬語,最後只能以茶代酒,賠罪慰情。
琴官道:「你若真感念我,不如贈我一物。我此去京都,路途迢迢,千里煙波,與少爺恐此生再無緣相見了,少爺若能不棄,贈我一物,從今往後,我也有個念想的地方,見物如見少爺……」
琴官泫然欲泣,白振軒受不得他的眼淚,心想反正他此去京都日後終歸是沒有再見面的時機了,他既對自己有念想,不如贈他一物又何妨?遂去翻箱倒櫃,尋出一條松花汗巾子,遞與琴官道:「這條汗巾子我父親不知何處得來的,說是極為稀罕之物,夏天繫著,肌膚生香,不生汗漬,我從未上過身還是簇新的,整好送給你,權作臨別贈禮,相公不要嫌棄。」
琴官一邊接了,小心折好放到身上,一邊嘟噥:「要是上過身的,那才好呢!」轉念想,白振軒謙謙君子,如果是上過身的東西又如何肯贈送給他,落了不乾淨的名聲?遂展露了歡喜笑顏,向著白振軒行禮道謝。
「現在相爺直以為你我二人是師徒關係,我們擔了這師徒之名,卻未坐實師徒關係,分別在即,不如讓琴官為少爺授琴一曲。」
白振軒立即拱手作揖,引了琴官去一旁琴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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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雲暖立在廊下,幽幽看著西花牆根上那一排玉蝶梅樹正開出紫白花瓣的梅花,疏枝綴玉,繽紛雲霞。
梅花最大的特點便是先開花後長葉,眼見著寒冬已過,春日臨近,這些梅花也該將花期讓給那些春花兒了,再濃密的花朵也要謝去,取而代之的是綠如碧玉的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