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十八章 虎嘯山林
叛軍實實在在被安西軍教訓了。
好不容易集結起來的十萬叛軍,兵臨潼關的當天夜裡就被安西軍摁在地上狠狠抽了一頓耳光。
領兵的叛軍將領是原來潼關的守將安守忠,在安慶緒即位稱帝後,叛軍內部其實已經派系林立,由於安慶緒德不配位,在軍中又素無威望,導致叛軍很多將領對安慶緒並不服氣,全靠史思明才安撫下叛軍將領們蠢蠢欲動的對安家皇權的蔑視。
安守忠卻無疑是派系林立的叛軍中的異類,安守忠原姓王,後來其軍事才能被安祿山看重,然後收他為義子,安守忠從此對安家忠心耿耿,在如今長安城的叛軍將領里,安守忠是典型的保皇派。
安守忠其人對安家忠心,卻也很會做人,叛軍上下與安守忠的關係非常融洽,甚至連史思明都與他稱兄道弟,再加上其軍事才能出眾,安守忠儼然已是史思明之下的第一人。
上次潼關失守,安守忠在部將的斷後掩護下倉惶逃回長安,不僅沒受到任何懲處,安慶緒和史思明反而溫言安慰,令安守忠感激之餘更是羞愧難當。
這次史思明集結十萬兵馬試圖奪回潼關,安守忠急切請戰,要求領兵為帥,一雪當初被安西軍攻破潼關的恥辱。
史思明對安守忠其實是不大放心的,當初在函谷關一戰後,史思明親眼見識了安西軍的可怕,原本打算親自領兵收復潼關,然而安守忠頻頻請戰,甚至給他跪下了,而史思明實在放心不下長安城。
如今的史思明已然是軍政大權一手抓,實實在在的權臣,安慶緒這個皇帝只知在後宮玩女人,斂錢財,被他完全架空了,可長安城裡仍然暗流涌動,派系林立的叛軍將領齊聚長安,史思明實在無法分身離開長安,否則恐怕後院著火。於是史思明不得不答應了安守忠,由他領兵收復潼關。
安守忠志得意滿地出發了,沒想到剛到潼關城門下,便被安西軍當頭狠狠給了凌厲的一擊。
叛軍敗退十里外,安守忠急了,在帥帳內跳腳大罵麾下部將無能懦弱。
然而安西軍神射營的古怪兵器卻仍然深深地震撼著叛軍,敗退的距離只有十里,可叛軍軍心跌落的距離卻遠遠不止十里。敗退紮營後,叛軍將士仍驚魂未定,各個營帳中都在悄然流傳關於安西軍那支神秘的軍隊的傳說,傳言越廣,軍心越渙散。
顧青見好就收,神射營在叛軍大營前逞了威風后便立馬下令收兵。
神射營確實是一支無敵的軍隊,但由於燧發槍很難打造,而且神射營三段射擊本身也存在弱點,若被人從側翼突破而入,陣列就會被敵人破壞,造成巨大的傷亡,神射營當夜之所以戰果頗豐,是因為趁夜偷襲,同時敵軍對神射營不夠了解。
神射營得勝回營後,潼關再次關閉,叛軍駐紮在十里外,既不撤退也不敢進攻,可見主帥安守忠對安西軍的心情何等矛盾。
潼關內,顧青召集眾將商議戰事。
神射營占了叛軍一次大便宜,孫九石在帥帳內神情難掩得意,被眾將狠狠瞪了幾眼,孫九石這才稍有收斂。
「公爺,老是這麼對峙下去也不是辦法,咱們下一步是收復長安,潼關外的叛軍若不能擊退,收復長安遙遙無期呀。」沈田急躁地道。
常忠盯著面前的沙盤,摸著下巴道:「末將覺得,只要守好潼關,收復長安倒不急於一時,咱們依託潼關地形多殺叛軍,待到叛軍的人數越來越少時,他們自己就會棄守長安,明知守不住還堅守,就算叛軍將士願意,坐在長安城裡的安慶緒也不會願意的。」
鮮于仲通捋須笑道:「常將軍看得遠,老夫與將軍的看法一樣,而今之計是多殺叛軍,潼關外的十萬兵馬若被咱們全殲了,長安的叛軍自然不戰而退,安慶緒惜命,冒不起這個險。」
段無忌猶豫了一下,道:「公爺,各位將軍,叛軍自占據關中後大肆招兵買馬,將關中無數青壯強行充軍,如今叛軍的兵力已有二十萬之眾,就算潼關外的十萬叛軍被咱們全殲了,整個關中還有十萬叛軍,其中長安大約八萬之數,若只是堅守潼關,恐怕意義不大。」
新任都尉的馬燧搖了搖頭,道:「段先生,叛軍雖有二十萬,但其戰力已非當初范陽起兵時能比,安祿山范陽起兵時,叛軍十五萬之眾,這十五萬皆是久經沙場的邊軍,其中還有大量驍勇善戰的異族部落精兵,但安祿山起兵近兩年,叛軍已被咱們安西軍和別的王師兵馬消耗得越來越少,如今叛軍的戰力恐怕連當初的五成都不到。」
馬燧望向沉默不語的顧青,道:「所以末將以為,安西軍無須顧忌,可出潼關與那十萬叛軍決戰,叛軍雖有十萬,其中大部分是強行充軍的青壯,他們對叛軍心存反感,充軍不過是為了活命,不會有人真正為叛軍賣命的,只要安西軍發起正面決戰,叛軍必然一擊即潰,此戰有八成的把握可大獲全勝。」
見帥帳內眾將大多贊同此時出關與叛軍正面決戰,沉默許久的顧青忽然笑了:「你們啊,眼睛只盯著潼關和長安,難道目光就不能放得更長遠一些?」
眾將皆愣住,疑惑地看著他。
顧青指著沙盤緩緩道:「此時安西軍若出關與叛軍正面決戰,自然會大勝,這一點我對將士們有信心,但安西軍必然也會折損不少,畢竟對面的叛軍有十萬人,你們難道沒想過,安西軍折損之後會怎樣?」
此言一出,帥帳內眾將皆寂,接著大家紛紛露出恍然之色。
只有鮮于仲通捋須闔目,假裝睡著了什麼都沒聽到一般。
顧青若有深意地瞥了鮮于仲通一眼,仿佛故意試探似的又道:「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帥帳內皆是手握兵權的將軍,兵權便是懷璧之罪,咱們若折損過大,不僅你我,下面的將士們會有什麼下場亦未可知,眼看這場叛亂的攻守已易位,這等時候切不可衝動,稍有不慎便教漁翁得利。」
鮮于仲通仍然闔目不語,隱隱可見眼皮抽搐。
李嗣業撓了撓頭道:「難道咱們與叛軍就這樣乾耗著不成?打又不打,撤又不撤,太無趣了!」
顧青神秘地一笑,道:「不急,很快會有轉機的,我保證。」
…………
顧青的保證很快驗證了。
潼關內外,敵我雙方互相對峙了三天,這三天裡兩軍相隔十里但風平浪靜,空氣里甚至聞不到火藥味,雙方井水不犯河水。
三天後,一臉無奈的杜鴻漸和李輔國主動找來了。
杜鴻漸見到顧青就嘆氣,苦笑道:「顧公爺,安西軍已據潼關,叛軍反撲更是將他們打得落花流水,您為何不下令乘勝追擊,一舉擊破那十萬叛軍呢?」
顧青正埋頭對付一隻叫花雞,叫花雞是他的新創,荷葉包裹成年妖嬈的母雞,母雞肚裡塞滿香菇,花椒,姜蒜等調料,再裹上濕泥放入火中烤一個時辰,扒開泥土後清香撲鼻,令人不可自拔。
叫花雞吃了一半,顧青頭也不抬地道:「你們收到天子詔令了?」
杜鴻漸點頭:「是,昨夜有密使繞過叛軍大營,將天子密旨遞到下官手中。」
顧青仍埋頭吃雞,道:「天子為何不直接將詔令給我,反而要你們在中間傳話?」
二人一滯,這個話題有點敏感,其敏感程度其實只有一層窗戶紙,誰都不願捅破。
——天子為何不直接給你下詔,難道你心裡沒點數麼?
杜鴻漸果斷略過這個話題,道:「顧公爺,天子有旨,請顧公爺率安西軍出關擊敵,叛軍已是日薄西山強弩之末,安西軍當速速收復長安,迎天子還政於都。」
顧青嗯了一聲,意猶未盡地抬頭掃了二人一眼,道:「安西軍暫時不能出關。」
杜鴻漸一愣,道:「為何?」
「戰事頻率太過密集,安西軍傷亡不小,需要原地休整,再說後軍錢糧也沒到位,軍中開不出賞錢,怕戰後寒了將士們的心吶。」
杜鴻漸頓覺一股逆氣在胸腔中翻騰湧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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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事頻率太過密集?多厚的臉皮才能面不改色說出這句話。
安西軍北進以來,總共就只經歷了三戰,一是收復商州,二是收復洛陽,三是收復潼關,其中潼關一戰大部分還是蜀軍動的手,論傷亡,安西軍幾乎能忽略不計,這也要休整?安西軍將士都成了嬌貴公子了麼?
一旁的李輔國忽然笑了,看似和善的笑容卻給人說不出的陰森之感。
「顧公爺,這些理由上不了台面,咱們就莫拿出來推諉了,直說吧,公爺是有何顧忌,還是需要天子答應您什麼條件?」
顧青欣賞地看了他一眼,這傢伙果真是玲瓏心竅,一眼能見人心,不愧是史書留下千年罵名的大奸宦。
顧青擦了擦嘴,又擦了擦手上的油,道:「朔方軍駐兵慶州,離潼關僅數百里,安西軍在為天子賣命收復關中,天子總不能袖手旁觀吧?」
杜鴻漸氣道:「顧公爺請慎言,天子萬乘之尊,公爺怎可背後非議天子!」
顧青忽然冷笑起來:「當初我與天子商定南北夾擊之策,如今我安西軍已收復洛陽和潼關,朔方軍卻在收復慶州之後便不動了,莫非天子有心坐山觀虎鬥?這江山究竟是誰的江山,二位何以教我?」
說完顧青忽然站起身,眼中鋒芒閃爍,帥帳內充斥著一股凌厲逼人的氣勢,嚇得二人連退幾步,一臉驚惶地看著他。
亢龍布雨,雷霆降世。虎嘯山林,群獸震惶。
君與臣,龍與虎,今日第一次正面對立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