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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九十二章 故人遠來

    確實是久違了,顧青上次與鮮于仲通見面還是當初楊貴妃回蜀州省親,鮮于仲通與他匆匆見了一面,從那以後,二人雖常有書信來往,卻沒有見面的機會。

    不過雖然沒見面,兩人私下裡勾兌的官僚利益可不少,幾封書信一來往,宋根生便官運亨通,短短几年升到了節府行軍司馬,再積累幾年資歷的話,當個節度副使也夠資格了。

    二人相見,鮮于仲通一直保持行禮的姿勢,直到顧青先直起身,鮮于仲通才禮畢。

    這也是官場規矩,鮮于仲通和顧青都是軍鎮節度使,按品級大家都一樣,但顧青是縣公,又有太子少保,光祿大夫等頭銜,論起來比鮮于仲通的地位更高,鮮于仲通自然要以下官禮事之。

    互相見禮後,二人相視,上前把臂大笑。

    「數年不見,鮮于伯伯仍矍鑠,晚輩欣悅不已。」顧青笑道。

    鮮于仲通慌忙擺手:「顧縣公今非昔比,不可以晚輩自居,老夫愧不敢當。」

    「些許虛名而已,當年若無鮮于伯伯提拔栽培,也沒有晚輩之今日,你我不論官職品階,只論情誼,當年是什麼禮數,如今仍是什麼禮數,否則若教外人知道了,豈不在背後非議我顧青狂妄無禮?」  

    鮮于仲通欣慰不已,遲疑了一下,笑道:「罷了,老夫便厚著臉皮生受便是,顧賢侄少年英雄,老夫很慶幸當年與你結識,此生不曾錯失美玉,老夫之幸也。」

    顧青謙虛了幾句,目光望向鮮于仲通後面的大軍。

    三萬蜀軍從鮮于仲通身後一直延伸,旌旗蔽日,浩浩蕩蕩一眼不見盡頭,見蜀軍的精氣神頗為飽滿,個頭和氣勢雖然比安西軍有些不足,但也算是一支精銳之師了。

    顧青眨了眨眼,指著鮮于仲通的身後笑道:「鮮于伯伯麾下將士雄壯威武,晚輩心羨不已。」

    鮮于仲通大笑道:「與賢侄的安西軍相比,老夫麾下這些殺才可真拿不上檯面,賢侄如此說法可是在諷刺老夫?」

    這話倒也不是鮮于仲通謙虛,而是此刻站在大營轅門前,數千安西軍以諸侯禮列陣相迎,鮮于仲通任節度使多年,剛接近轅門便迎面感受到一股凌厲直衝雲霄的肅殺氣勢,雖然安西軍陣列中無人出聲,但那股氣勢卻實實在在猶如一柄鋼刀在他臉頰上刮來刮去。

    鮮于仲通表面上與顧青談笑風生,然而渾身已不由自主冒出了一層雞皮疙瘩,暗暗驚嘆於安西軍之驍勇兇悍,果然名不虛傳,軍中每個人都像剛從籠子裡放出來的餓虎,隨時能將任何敵人撕咬成碎片。  

    這樣的感受,鮮于仲通在自己麾下的蜀軍將士身上可從未感受過。

    顧青能統領這支虎狼之師,足可見本事不小。

    鮮于仲通暗暗驚嘆時,顧青也在打量著他背後的蜀軍,心中也在暗暗揣測。

    顧青不知道鮮于仲通率軍與他會師的目的是什麼,按理說大家都是各自不同的軍鎮邊軍,每個人都有獨立的指揮權,如何平叛,如何行止,節度使可與麾下將領商議後決定,在這個紛亂的時節,甚至都不必請示天子旨意,自主性非常高。

    鮮于仲通率三萬蜀軍來會師,難不成是打算在安西軍背後避戰,然後不聲不響撿便宜?

    顧青不動聲色地與鮮于仲通聊了半晌,然後才主動邀請鮮于仲通入營。

    站在身後迎客的常忠朝隊列大吼一聲:「讓!行禮!」

    數千安西軍將士的隊列忽然迅速地朝左右分開,轟的一聲,讓出了轅門直通大營的一條寬闊大道,然後數千將士一齊按刀躬身,朝鮮於仲通行了一個軍中的按刀禮。

    巨大的動靜將鮮于仲通嚇了一跳,面色刷地變白了,剛才那一瞬,鮮于仲通有了一種進入千軍萬馬埋伏的恐懼感,明明是禮貌的行禮,卻仿佛被刀劍加頸,感覺自己的脖子離刀鋒只有一寸距離。  

    就連顧青也被動靜嚇了一跳,然後迅速轉身,想也不想便一腳踹向常忠,罵道:「搞這種虛頭巴腦的作甚?嚇到我了知道嗎?讓他們都滾蛋!」

    常忠挨了一腳,嘿嘿訕笑,識趣地領著將士們回營。

    鮮于仲通見顧青對這些魁梧的軍伍漢子如此粗魯的做派,而將士們卻絲毫不見怨惱之色,就好像一個威嚴的家長不輕不重打了頑童一記屁股似的,舉止很隨意。

    被顧青呵斥「滾蛋」的將士們灰溜溜地離開,人群還夾雜著笑聲,鮮于仲通隱隱有一種整個安西軍其實是一個龐大的家庭的錯覺,每個人都是家庭中的一員,每個人都是親人,打打罵罵尋常事,一旦有了外敵便一致對外拼命。

    鮮于仲通將顧青剛才的動作記在心裡,他預感自己押對寶了,從剛才的動作看得出,顧青對這支虎狼之師有絕對的掌控權,他在軍中的威望之高,不是自己能比的。

    三萬蜀軍在緊鄰安西軍大營之旁紮營,鮮于仲通領十餘名蜀軍將領入安西軍大營帥帳。

    直到這時,顧青才期盼地在蜀軍將領的人群中找來找去,最後目光落在一張熟悉又透著幾分陌生的臉龐上,二人目光相遇,同時露出了笑容。

    不顧鮮于仲通和蜀軍將領等候,顧青逕自走到宋根生面前,上下打量著他,笑道:「不錯,像個人物了,比當年那個青城縣令明顯強了許多。」  

    宋根生眼眶含淚,臉上帶笑,然後躬身行禮:「下官劍南道節府行軍司馬拜見……」

    話沒說完,顧青一把勾住他的脖子,另一隻拳頭在他頭頂上使勁鑽啊鑽,鑽得宋根生慘叫不已,顧青卻大笑道:「屁大個官兒,跟我來官場這一套,你有資格跟我行禮嗎?你拜個屁拜!」

    拳頭鑽腦袋其實是很疼的,宋根生再也顧不得那麼多上官將領盯著,猶自慘叫不停,大聲道:「我錯了,你快鬆手!頭疼,頭疼死了!」

    鮮于仲通和蜀軍將領們站在不遠處目瞪口呆地看著二人笑鬧,鮮于仲通目光閃動,雖然明知二人的關係,但一見面卻這般親密打鬧,看來二人的關係比他想像中的更親密,絕不僅僅是同鄉好友那麼簡單。

    而蜀軍將領們卻驚呆了,沒想到平日沒什麼存在感的宋司馬,居然跟安西軍主帥顧縣公相識,而且看樣子關係非常近,幾乎與親兄弟沒兩樣。

    然後將領們立馬開始回憶反省,思索自己有沒有得罪過這位行軍司馬,不顯山不露水的,人家居然有如此強硬的背景,服了服了。

    二人打鬧許久,渾然不顧蜀軍將領怪異的目光,最後二人喘著粗氣停下來,顧青拍了拍他的肩,笑道:「蜀軍初來乍到,你是行軍司馬,必有許多事情要忙,先辦正事,晚間你來我帥帳,咱們好好喝頓酒。」  

    鮮于仲通急忙上前道:「賢侄與宋司馬數年未見,當然應該略敘舊情,把臂言歡,紮營安頓之事,我蜀軍中自有人去做。」

    說著鮮于仲通叫來節府判官,吩咐他暫代宋根生之職,安排紮營之事。

    宋根生委實比當年變了很多,他不再矯情於小節,而是很痛快地謝過鮮于仲通,於是顧青勾著宋根生的脖子,領著鮮于仲通與蜀軍將領入大營帥帳。

    今日安西軍帥帳內破例設酒宴,軍中將領與蜀軍將領相識相聚,顧青左邊坐著宋根生,右邊坐著鮮于仲通,酒菜上桌,眾人談笑風生。

    敬了客人三盞酒後,顧青回到桌邊,拍著宋根生的肩膀道:「在劍南道節府當官如何?若覺得不爽利,索性來我安西軍,先從司馬乾起,這幾年平叛之戰正是好時機,你給我立幾個功勞,我保舉你升官,升大官。」

    宋根生還沒說話,鮮于仲通急忙道:「賢侄,賢侄且慢!你雖與宋司馬是同鄉知己,但君子不可奪人所愛,老夫的節府諸多大小事宜都要倚仗宋司馬處置辦理,賢侄不可將他帶走。」

    顧青斜眼一瞥,哼了哼道:「鮮于伯伯,你的節府升官太慢了,宋根生在你麾下幹了多少年,還只是個小小司馬,分明是你不夠重視他。」  

    鮮于仲通苦笑道:「賢侄,講點道理行嗎?宋根生來我劍南道節府任司馬還不到一年,就算升官也沒那麼快,上下芸芸眾口難掩,賢侄也不希望宋根生名聲有污點吧?」

    顧青哈哈笑道:「我不信你。根生,你說,留在劍南軍還是來我安西軍?」

    宋根生微微一笑,道:「鮮于節帥於我有知遇之恩,我不能忘恩負義,往後還是留在劍南軍吧。」

    鮮于仲通喜道:「宋賢侄果真是高義之人,你不負老夫,老夫斷不會負你。」

    留住宋根生倒不是鮮于仲通有情有義,而是他已看出宋根生與顧青關係匪淺,對鮮于仲通來說,宋根生是他與顧青之間聯繫緊密的一根重要紐帶,這根紐帶若被顧青收回去了,往後他與顧青的聯繫恐怕基本消失了。

    如此粗壯的一根肥大腿,怎能不聯繫呢?

    所以,紐帶必須留住。

    見宋根生執意留在劍南軍,顧青也無法勉強,只好接受了這個事實。

    酒宴的氣氛漸漸熱烈,蜀軍將領遠來是客,安西軍眾將得了顧青吩咐,自然不會冷落客人,於是兩軍將領之間互相敬酒,你來我往好不熱鬧。

    人聲鼎沸嘈雜,顧青卻扭過頭與宋根生私聊起來。  

    「石橋村一切都好嗎?馮阿翁身子如何?」

    宋根生笑道:「都好,村裡有瓷窯,雖是戰亂時節,大家的生計都不錯,村里大多數人都發財了。」

    顧青哦了一聲,然後打量著他,道:「你與秀兒還好嗎?」

    「還好,我這次隨軍勤王,已將秀兒送回了石橋村。」

    「你與秀兒可有孩子?」

    宋根生嘆氣道:「平日公務繁忙,成親幾年了,秀兒的肚皮還不見動靜……」

    顧青一臉慈祥地道:「你還要多努力呀,早點讓秀兒懷上,我等著抱孫子等很久了……」

    「嗯?」宋根生愕然。

    顧青面不改色地改口:「我等抱義子等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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