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少年理想
前世有個很迷的選擇題,如果必須做出選擇,那麼屎味的巧克力和巧克力味的屎,你選哪一個?
這道題逼瘋了很多人。無論選哪一個都是一生的陰影。
宋根生此刻也快瘋了,詞作得絕佳,字卻丑得如此脫俗,就像選擇了一塊屎味的巧克力吃了下去。
顧青眯著眼,目光刷刷噴著殺氣,觀察半晌,發現宋根生不是演戲,他是看到很醜的字真的很想吐。
這是什麼毛病?
不知道揍一頓會不會治癒……
顧青有些猶豫,隨即反省自己的猶豫。
為何要猶豫?膽敢如此侮辱自己,當然要揍啊,不揍留著過年?
於是顧青便上前揍他,一套完整版的降龍十八掌下來,宋根生被揍得哇哇慘叫,宋根生他爹躲在房裡嚇壞了,眼睜睜看兒子挨打,既心疼又膽怯。
顧青沒顧忌那麼多,人生在世快意恩仇,一句惹毛我的人有危險……
施暴過後,顧青照舊神清氣爽,宋根生奄奄一息。
「覺得是好詞就專心夸,莫牽扯不相干的話題,字丑招惹你了麼?」顧青也有點累,喘著粗氣道。
宋根生虛弱地道:「我還是不懂……你究竟何時學會認字讀書的?還會作詩,作出來的長短句竟然如此絕妙,真的想不明白啊……」
「天生就會,你信不?」
「不信。」
顧青驚異道:「咦?居然不蠢了。」
宋根生大怒,接著頹然泄氣:「我打不過你,你怎樣說都行。」
「不要糾結這種小事,認不認字,會不會作詩,對我來說沒什麼用處,詩詞只是小道,而且沉浸太深會染上許多我很厭惡的毛病,文人的毛病。」
宋根生不高興了:「文人有啥毛病?」
「文人又酸又腐,清高孤傲又眼高手低,脾氣又臭又慫,天下太平時一副高瞻遠矚的樣子指點江山,天下大亂時又成了牆頭草,美其名曰『良禽擇木而棲』,你還想聽嗎?文人的毛病我張嘴能說一個時辰不重複。」
宋根生真的有點生氣了:「文人哪有你說的這般不堪?文人是最有風骨的人,忠於天子,憂思社稷,臨危不懼,視死如歸,我所知道的文人皆是如此。」
顧青奇怪地道:「你為何生氣?你以為自己也是文人嗎?你這個文人只是水貨呀。」
宋根生一驚,然後一臉懵懂使勁眨眼,開始陷入糾結,是啊,自己只是個水貨啊,剛才為何那麼生氣?
隨即宋根生一激靈,反應過來了:「不對,哪怕只讀了一天書,我也是讀書人。」
「真正的讀書人認同你是讀書人嗎?」顧青發出靈魂之問。
宋根生再次呆住,神情漸漸變得頹然。
顧青看著他,笑了:「根生,你還想繼續讀書嗎?」
「想。」
「我會托人給你帶書回來,你自己好好讀,還有,你讀書是為了什麼?為了治國平天下,還是為了當官?」
宋根生猶豫了一下,道:「若欲治國平天下,就得當官,兩者並無衝突。」
顧青認真地道:「根生,你的性子當不了官,會置你於險地的。」
「我想學以致用,造福一方,做個乾乾淨淨的官,就算性子不合時宜,就算置身險地,我也不後悔。」宋根生神情堅定地道,隨即沮喪苦笑:「只是隨便說說,當官要科考,我怕是過不了這一關。」
顧青想了想,道:「做事要達到目的,方法不止一個,你就是太執拗了,如果你真想當官,便再等等我,說不定我會有辦法。」
「你能有甚辦法?」
「當官要科考,但是當一個官衙小吏不需要,你先在本地讀書人當中養一養聲望,在士林中有了聲望,有些事情就好辦了。」
宋根生苦笑道:「聲望豈是那麼容易養成的,我雖未與本地讀書人有過交道,但也清楚,有聲望的皆是淵博達學之輩,我這年紀,讀的書也不夠多,哪裡有資格養聲望。」
顧青嘆道:「你啊,腦筋太死,不懂變通,居然還想當官,我總覺得你是自己往火坑裡跳……告訴你一個辦法,我剛剛作的詞,你可以拿出去,當作是你作的,在那些讀書人面前顯擺一下,我也會請郝東來和石大興花錢僱人,幫你宣揚一下名聲,養聲望這種事,其實就是挑起輿論而已,有何難哉。」
宋根生漲紅了臉:「這是你作的詞,我怎可據為己有?太厚顏無恥了,我斷不能為!」
「我對這東西並無興趣,留著也是浪費,不如索性送你,我再告訴你一句大實話,想當官,不靠學識,不靠能力,最重要的是臉皮要厚,我這個原作者都不介意送人,你有什麼羞愧的。儘管拿出去顯擺,顯擺夠了我這裡還有一些詩作,都是很不錯的,到時候我再給你寫一些,你拿去繼續顯擺。」
拍了拍宋根生的肩,顧青嘆道:「有理想是好事,我們如此年輕,不能一輩子待在山村里,我們要走出去,用各自不同的方式走出去。雖然我不是很贊同你當官,但你的人生自己做主,無須聽別人的建議。」
說完顧青轉身離開,已經快天黑了,肚子餓得不行,為了這樁事浪費太多時間了。
宋根生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目光無意識地盯著手裡的那首水調歌頭,神情掙扎而扭曲。
要走出去麼?用別人的詩作走自己的路?
良心與名利,反覆煎熬著他的心。
十六歲的宋根生,猝不及防來到了人生的十字路口,顧青說,做大事不拘小節。良心說,你無恥。顧青又說,你的良心好礙事,捅死它。
…………
顧青回到家時已天黑了,推開大門,前屋裡竟然點了燈,顧青嚇了一跳,抄起一根門閂小心翼翼朝屋裡接近。
前屋中央,那位白衣少女坐在油燈下,一手托著腮,另一手把玩著一柄小巧的匕首,像小時候課堂上百無聊賴地轉筆似的,小小的匕首在她手裡飛快翻轉,雪白的刃身折射昏黃的燈光,屋子裡寒光亂閃四射,仿佛置身於前世的迪廳。
顧青放下門閂,不高興地道:「你怎麼又來了?」
少女仍舊那副矜持高冷的樣子,仿佛女王在命令她的僕人:「我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