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二章 死仇難解
陳樹豐在長安只是一個小人物,金吾右衛校尉這樣的小武官,長安大街上扔塊磚能砸死八個校尉。
但陳樹豐這個校尉與別人又不太一樣。
金吾衛是皇宮禁衛,與左右衛一樣負責戍衛皇宮,天子出行,儀仗車輦等等事宜,看起來雜亂,其實一個詞就能概括,「天子近侍」。
一個金吾衛校尉當然不足一提,但是陳樹豐這個校尉在長安時卻跟一個人關係很不錯,簡直是臭味相投的知己。
這個人姓劉,名駱谷,劉駱谷無官無職,在長安卻交遊廣闊,上至國公尚書,下至販夫走卒,他都能輕易與之交上朋友,而且他還有一種獨特的魅力,但凡與他成為朋友,往往都是真朋友,能夠互相在危難間幫忙的那種。
劉駱谷與陳樹豐的交情也不淺,一位名不見經傳的小小校尉,都不記得在怎樣的場合里結識了劉駱谷,劉駱谷交朋友的方式令人很放鬆,不主動諂媚,也不刻意清高,兩人的相識就是這麼巧,陳樹豐往往能在很多場合里恰好巧遇劉駱谷,長安街上某間商鋪相遇,兩輛馬車在某條路上相遇,兩人的家眷莫名在某個權貴的遊園會上相遇……
各種相遇後,不是朋友也會成為朋友。
劉駱谷有個本事,他能將任何朋友輕易發展成知己,甚至可以是生死之交。
這個也很容易,有心安排幾次危難,趁機出手相助,讓對方看到自己的拼盡全力,感動之後便引為知己了。
陳樹豐就這樣成了劉駱谷的知己。
再後來,劉駱谷跪在陳樹豐面前長泣不起,很誠實地告訴陳樹豐,他是三鎮節度使安祿山的麾下部將,奉命在長安為安祿山打點各路權貴朝臣。
陳樹豐表示理解,邊將手握兵權,離長安權力中樞又遠,大唐的很多節度使都在長安留駐心腹,專門打點朝中權貴,一旦有人參劾邊將,留在長安的心腹還要著急忙慌為邊將滅火,陳樹豐早已司空見慣。
身份並不妨礙陳樹豐與劉駱谷的知己關係,安祿山如今仍是忠於大唐天子的邊將,也說不上各為其主,陳樹豐與劉駱谷反倒愈發親密無間。
就在陳樹豐奉命護送裴周南赴任安西之前,劉駱谷邀約陳樹豐深談了一次,這一次二人的主要話題是顧青。
顧青與安祿山的恩怨更是話題的重中之重,然後劉駱谷向陳樹豐提了一個請求,請陳樹豐到任安西後,想辦法拿捏住顧青的把柄,再派快馬送來長安,安節帥一定重重有賞。
陳樹豐並不在乎安祿山的賞賜,但他無法拒絕一位知己。
於是便有了今日的這一出,安西軍將士因顧青被嚴旨訓斥而軍心動盪,陳樹豐覺得自己終於等到了機會,安西軍不穩,將士私下非議君上,這是個完美的藉口,這個藉口如果再發揮一下,可以將火引到顧青身上,畢竟顧青是安西軍主帥。
所以陳樹豐在未得裴周南命令的情況下,率兵擅自闖入安西大營,鎖拿了幾名部將,同時陳樹豐判斷出顧青一定會派兵來救,於是刻意將幾名部將擄到沙漠深處嚴刑拷問。
一切都是謀而後動,一切都在陳樹豐的計劃之內,直到此時此刻。
「咱們抓了三名安西軍部將,已經死了一個,去看看地上那個還活著嗎。」陳樹豐揚揚下巴示意。
麾下騎隊軍士上前探了探剛才那個被戰馬拖拽了幾里路的部將,片刻後,軍士稟道:「陳校尉,這人還有一口氣,不過若再用刑怕是活不了了。」
陳樹豐皺眉喃喃道:「若人都死了還沒拿到他們的口供,倒是麻煩,裴御史那裡不好交代呀……」
麾下部將遲疑道:「陳校尉,顧青那裡恐怕更不好交代吧?」
「無妨,我等是奉命監視顧青和安西軍的皇差,顧青膽子再大也不敢拿我們怎樣,再說,被我們拿下的這幾人確實有罪,他們私下議論君上,我們可是拿住罪狀的,就算死了,也是被我們處決,顧青難道敢公然包庇謗君之罪人?」
陳樹豐並未將死掉的那名安西軍部將放在心上,對他來說,知己劉駱谷的囑託比安西軍將士的性命更重要。
「去把暈過去的那個叫醒,再問他幾遍,告訴他,只要他供出顧青對天子不滿之言辭,哪怕只有一句,我便放過他……」陳樹豐冷冷朝地上那名動也不動的安西部將瞥了一眼,輕聲道:「你可以引導一下,不一定要說實話,只要說出來的是我想聽的話,他就能活命,明白嗎?」
部將會意地點頭。
轉身走到那名昏迷的安西部將面前蹲下,一皮囊清水倒在他臉上,部將眼皮蠕動幾下,悠悠醒來。
李嗣業的部將皆是陌刀營所屬,身材高大魁梧,此刻卻被陳樹豐折磨得不成人形,部將醒來後恢復了神智,隨即怒目圓睜,破口大罵道:「田舍犬奴,有膽與我拼個你死我活,妄想對我安西軍屈打成招,你打錯了主意!」
騎隊部將蹲在他面前,冷冷道:「好死不如賴活,這個道理你不明白?沒讓你做傷天害理的事,只問你一句,顧青有否在你們安西軍部將面前流露過對天子的任何不滿,或是說過怨恚朝廷的話,只要你能記得一句,並畫押認供,你不僅能活命,長安更會有人給你升官,給你一個果毅都尉如何?」
安西部將狠狠呸了一聲,道:「爾等與顧侯爺何仇何怨,狗屁大的校尉,竟敢公然構陷當朝縣侯,軍鎮節度使,狗膽包天!我盧生權豈是為虎作倀的卑鄙小人!」
騎隊部將嘴角露出殘忍的微笑,咧開的嘴唇里,兩排白牙在陽光下折射出森森的光芒。
「好,讓我們來試試,是你的骨頭硬,還是我們的刀口硬,盧生權,你早已是必死的罪人,我們給你活命的機會你卻不知珍惜,看來你是不想活了。」
盧生權嘴角也咧開,哈哈大笑:「今日便讓狗賊你看看,我安西軍將士的骨頭硬不硬!」
…………
龜茲大營。
顧青陰沉著臉坐在帥帳內,他仍在等消息。
斥候已放出去無數撥了,分赴大營的各個方向,以半徑百里為限,每隔半個時辰便有斥候飛馬趕回大營,稟報搜索的進展。
等了一下午,斥候仍未打探到陳樹豐一行的具體消息。
天色已黃昏,眼看要天黑了,顧青神情不由浮上焦慮之色。天黑以後搜索的難度會更大,而被鎖拿的三名部將活著的希望則更小。
正在猶豫要不要再派幾支兵馬出去找人時,一名斥候匆忙狂奔到帥帳前,大聲道:「侯爺,沈田將軍在北邊五十里外發現陳樹豐一行人經過的痕跡,地上殘留未被黃沙掩埋的馬糞和脛甲葉片,是我安西軍陌刀營將士專配的魚鱗甲。」
顧青大喜,急忙道:「令沈田所部快馬追上去,一定要將陳樹豐給我截下來!」
斥候剛應命,顧青猶豫了一下,道:「等等,我與你一同去!」
說完顧青傳令常忠點齊三千兵馬隨他出營,趁著殘陽未落,顧青率軍快馬加鞭往北方疾馳而去。
當天色完全黑下來,沙漠之中已分不清方向時,顧青迎面遇到了傳遞消息的斥候。
「稟侯爺,沈將軍所部已發現陳樹豐一行,並分兵包抄,在正前方二十里處將其攔下來了。」
顧青急忙問道:「被拿下的安西軍部將可曾受傷?」
斥候搖頭:「小人不知,此刻兩軍正在對峙,天黑未知對方究竟。」
顧青當即下令加快行軍,朝正前方飛馳。
三千兵馬舉著火把,斥候在前方引路,一個時辰後才趕到沈田所部駐地。
此時所有人都處於沙漠之中,四周一片茫茫不知方向,顧青趕到時沈田正騎在馬上氣得大叫,揚著馬鞭與遠處的陳樹豐所部對罵,揚言要將對方碎屍萬段。
罵歸罵,但沈田卻動也不敢動。
他很忌憚陳樹豐的身份,倒不是怕死,而是怕衝動之下斬殺了陳樹豐,會給侯爺帶來大麻煩,於是只能下令麾下兵馬將其圍起來,等侯爺趕來處置。
見顧青率三千兵馬星夜趕來,沈田不由大喜,急忙下馬拜見。
「侯爺,那個陳樹豐簡直該被千刀萬剮,來安西這麼久,竟沒看出這個平日不吭不氣的人竟比毒蛇還毒!」沈田氣憤地道。
顧青也下了馬,站在一座沙丘上遠遠注視著陳樹豐的營地,一邊道:「陳樹豐怎麼了?被拿下的部將還活著嗎?」
沈田搖頭,淒聲道:「已經死了一個,陳樹豐對他們用了刑,有一個沒熬過去……被他們拿住的陌刀營旅帥盧生權吊著一口氣剛才朝咱們喊話才知道,那盧生權也重傷了。」
顧青臉色頓時鐵青,臉頰不住地抽搐。
「敢害我安西軍將士性命,好。以前是我走眼了,竟沒發現這麼個禍害……」
二人正說著,對面陳樹豐的騎隊忽然策馬行出一騎,揮舞著旗幟朝顧青馳來,跑到顧青面前,親衛們將他攔住,那人大聲道:「小人傳陳校尉的話,陳校尉願與侯爺單獨一談,請侯爺……」
話沒說完,顧青忽然冷冷道:「韓介,把他砍了!」
韓介眼中冷光一閃,隨即拔劍出鞘,一道寒光掠過,馬上的騎士咽喉噴濺出一股鮮血,不敢置信地圓睜雙眼,從馬上栽倒氣絕。
一旁的沈田暗暗吞了口口水,露出敬畏之色。
都說顧侯爺脾氣不好,今日算是見識了。
顧青看都不看地上不時抽搐的屍體一眼,盯著前方陳樹豐的營地緩緩道:「我顧青從來不接受談判,只有你死我活。沈田!」
「末將在!」
「你我兵馬加起來六千,給我將他們團團圍住,傳令擂鼓吹號,三通鼓後進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