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7 那一剎那的交匯
————「化身」。
這個詞彙的意思,達納斯並不是不知道。
可這一刻里,達納斯卻發現,自己完全聽不懂眼前的至高存在所說的話的意思。
化身?
什麼化身?
自己是化身?
誰的?
魔王...?
怎麼可能呢?
達納斯的腦海里,一句句的疑問就接連的出現。
可是,伴隨著這些疑問的出現,達納斯卻發現,自己的心跳反而越來越激烈了。
那已經不再是緊張和恐懼,而是仿佛血脈相連般的共鳴出現時的激烈反應。
所以,達納斯幾乎是一下子明白了。
霧中的魔王所說的一切,都是真的。
「我早就發現過,自己有一個化身存在。」
「可惜,我不像那個女神一樣,那麼全能。」
「她的化身可以與【勇者召喚】的大秘儀結合,化作一個完整的化身,我的化身卻不同,即使誕生了,那也僅是不完整的概念,只能遊蕩在我的身周,還不具備完全的意識,除了我以外,誰都發現不了他的存在。」
「我本以為,只要有機遇出現,那他應該就能和那個女神的化身一樣,在與什麼事物結合以後,就能完整的誕生下來了。」
「誰曾想,一直到我死去為止,他都一直遊蕩在我身邊,從未真正意義上的誕生過。」
霧中的魔王的聲音就越來越顯得哀傷,越來越顯得黯然,如同能夠勾起天地間的負能量似的,一點一點的傳入達納斯的耳中。
「沒想到,時隔千年,他竟是在失去我以後,找到了自己理應得到的機遇,和赫利米斯的一個未出生的子嗣結合,終於完整的誕生了下來。」
就這樣,名為達納斯的魔王化身出現在了這個世界上。
沒有人知道這件事。
更沒有人發現這一點。
哪怕是達納斯自身,都完全不知道這件事,完全沒有發現自己的真正身份。
可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達納斯身上發生的一些奇蹟,就能夠解釋了。
比如,為什麼他生來就有意識。
因為他的意識早已存在於世間無數年,只是一直沒能成形而已。
比如,為什麼他生來便有缺陷,不具備他人所有的潛力和天賦。
因為作為其誕生之源的魔王的力量不像至高神那般全能,匯聚其絕望所誕生的化身,哪怕完整的出生於世間,依舊會留下一些局限。
再比如,為什麼他吞噬了自己的父親,成就完全的魔人以後,他會以那麼快的速度掌握過去絕對無法想像的力量,成為比他的父親更適合、更理想的魔人。
因為比起他那個身為不完全魔人,有一半是一般魔族的父親,達納斯反而才是完全自魔王的力量中誕生出來的存在,性質上和六大魔人極為接近。
有鑑於此,達納斯才能像現在這般,成為遠超過自己的父親,乃至超過其餘大部分魔人的魔人。
這樣的達納斯雖然不知道自己的真正出身,卻如魔王所說的那樣,本能的一直在渴望她的存在。
所以,達納斯才會在無意的追求著名為「魔王」的存在,並不惜花費大力氣,將其復活過來。
為了這個目的,他甚至在無意識間給自己尋找了一個莫須有的理想,一個莫須有的夢想。
現在,這個理想和夢想,卻被魔王給拆穿了。
「我想,你的身上應該有一些超出常軌,沒有被那個女神制定的【理】所限制的奇異之處吧?」
霧中的魔王便不知是哀嘆還是同情般的說了這麼一句。
「例如,你成為魔人以後,覺醒了兩個獨有技能之類的事情。」
此話一出,達納斯臉上勉強掛著的笑容,終於完全消失不見了。
顯然,他被說中了。
「這就是你身為我的化身的證明。」
「我的力量,就是連那個全能的女神都束手無策的東西。」
「既然如此,身為我的化身,哪怕不像我這般,完全不被【世界之理】所管制,那也會有一部分類似的性質,可以擺脫【世界之理】的規則。」
魔王就像是在啜泣一般,說著這樣的話。
「如此一來,我就連找你泄憤都不行了呢。」
畢竟,復活她,嚴格上來說,並不是達納斯的本意。
「又是這受到詛咒的力量,讓我沒能死成而已。」
「沒錯,又是如此...」
魔王如此呢喃,並緩緩的自霧中站起了身。
「嗡!」
魔力之霧立即顫動了起來,突然化作旋渦似的,被吸到了魔王的身上。
而隨著魔力之霧的纏繞,魔王少女的身上,一件黑色的禮服逐漸成形。
達納斯等人這才看清了魔王的外貌。
那是和萊夏及菈夏完全一模一樣,沒有一絲差別的精緻美貌。
可是,眼前的少女即不像萊夏那般,充滿千金大小姐般的高貴感,更不像菈夏那樣,如同完美的女僕長般充滿神秘感,而是散發出古老、滄桑、深邃、壓抑的氛圍。
理所當然,她那精緻無比的美貌上攜帶的即不是萊夏那般時而玩味時而好笑的表情,更不是萊夏那樣,滿是古井無波,而是充滿著哀傷、悲傷的感覺。
尤其是一對殷紅如寶石般的眼眸,裡面的哀傷及悲傷幾乎都快化作實質了。
這就是一個一眼看上去,只會給人帶來無盡的傷感的少女。
「我問你。」
魔王向著達納斯詢問了一聲。
「這個時代,有勇者嗎?」
是的。
這是復活的魔王唯一關心的問題。
理由很簡單。
只有勇者,才能再一次的給她帶來死亡。
達納斯便看著這個美麗的魔王陛下,心中的複雜情感被其逐漸壓下。
「有。」
達納斯言簡意賅的回答。
「是嗎?」魔王眼中稍微出現了一些神采,隨即又是問道:「他,強嗎?」
這個問題,達納斯幾乎是想都不想,直接回應。
「強。」達納斯說了一句,然後好像覺得不夠,又是強調了一下,道:「很強。」
「很強?」魔王眼中的神采又多了些許,然後繼續詢問道:「有多強?」
達納斯這才被問住了。
回想起前兩天,在精靈之鄉的時候,對方舉手投足間便將自己給打成重傷,險些喪命,還是多虧了對方手下留情才得以活命的事情,達納斯苦笑了起來。
「個人認為,他是有史以來最強的勇者。」達納斯如此說道:「密特拉以及命運女神之流,或許已經完全無法跟他相提並論了。」
聽到這句話,魔王眼中的神采才徹底的亮了起來。
她不知道,那個勇者是什麼來歷。
她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都逝去了千年,這個世界還會有勇者出現。
明明照理來說,在自己逝去以後,這個世界應該不會再有勇者被召喚了,結果居然出現了一個那麼強的勇者,這足以讓人驚訝。
但魔王不在乎這些,更不在乎這背後有什麼原因,只在乎那個勇者有多強,又能不能殺死自己。
想到這裡,魔王轉過視線,望向遙遠的遠方。
她的視線瞬間穿透了空間,甚至穿透了時間,望向極為遙遠的天際的另一邊。
很快的,她「看」到了一座繁華的都市。
都市裡,一座豪華的宅邸中,一個貴族似的青年坐在庭院內,不知道在想著什麼。
看到這個青年貴族,魔王先是一怔,緊接著眼中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光彩。
沒辦法。
「好像...」
這是魔王的第一感覺。
「他,和那個孩子,看起來好像...」
雖然氛圍完全不同,給人的感覺亦完全不一樣,可就純粹的外貌而言,這個勇者,和早已銘刻在自己內心最深處的摯友,真的有很多相似的地方。
不過,這個勇者的力量可比那個孩子強多了。
那個孩子根本無心變強,且極為畏懼戰鬥,即使天賦才能高得離譜,花了好幾年的時間,還是沒能觸及生命的極限,更否提超脫。
眼前這個勇者卻不同。
即使魔王無法感受到對方的氣息,可對方身上那股深不見底的魔力波動及神聖波動,卻是怎麼都隱藏不住的。
那魔力的波動及神聖的波動,比千年前那個抵達自己跟前的勇者,確實強出了不知道多少倍。
魔王便發現,倉促之間,自己竟是完全無法看出對方的虛實,看穿對方的真正實力。
更驚人的是,對方竟是給自己帶來了刺骨般的危機感,令自己心中生出了警兆。
這說明了什麼?
說明了對方的力量,已經能夠確實的威脅到她了。
這是連千年前的勇者密特拉都沒能辦到的事情。
至少,那個勇者還得聯合至高神的力量,才能對自己造成威脅。
這個勇者卻不同。
他,單憑自己便給身為魔王的她帶來了危機感。
這讓魔王不驚反喜。
然而,沒過多久,魔王眼中的神采驀然顫動了起來。
原因很簡單。
她,看到了。
看到那個勇者的體內,不僅有著一把前所未有強大的聖劍,甚至還有一藍一紅兩顆寶玉。
那寶玉,魔王是再熟悉不過。
其中,甚至有一顆就是她的東西。
「我的寶玉,還有那個女神的寶玉,居然都在他的身上...?」
魔王失神般的呢喃出聲。
「而且,這種感覺,他的身上,竟是同時具備我、女神以及勇者三者的力量...?」
這是為什麼?
這是為什麼?
魔王在心中如此問著自己,越問,心跳便越快。
只因答案,已然悄然出現在她的心中。
「三大至高之力...」
「和那孩子如此相似的外貌...」
「還有讓我以及那個女神的寶玉都心甘情願的寄宿在身上的特質...」
這樣的三個特徵,最終導出的答案,只有一個。
「是她嗎?」
「是她的孩子嗎?」
「原來,她已經有孩子了...?」
魔王一邊失神,一邊露出了不知該喜該悲,不知該哭還是該笑的表情。
她幾乎是下意識的邁出腳步,打算前往那個孩子的身邊。
這一步,只需要邁出去,即便寶玉還未回歸,她都能瞬間抵達那個孩子的所在地。
可在這一步即將邁出時,魔王生生的滯下了自己的腳步。
她,突然膽怯了起來。
「我能見他嗎?」
「我有資格見他嗎?」
「我,又有什麼臉面去見他?」
一連三個疑問,令得至強的魔王竟是心生膽怯,硬生生的收回了自己即將邁出的步伐。
但,就在這時,魔王視野中的青年,好似心有所感一般,轉過頭,看了過來了。
沒錯。
那個勇者看了過來。
就好像發現了魔王少女的視線,和她的視線對上了一般,筆直、徑直、率直的望來。
那一幕,讓魔王心中猛然一震。
於是,下意識的,魔王瞬間收回了自己的視線。
心中的膽怯,讓被稱為魔王,被視為終焉化身的這位至強者,居然完全不敢正面與那個勇者視線相交。
此時此刻的她,看上去已經不像個魔王,更像個害怕被責備,被責罵的一般少女。
「魔王陛下?」
同樣心緒萬千的達納斯自然不會沒有發現魔王的異常,疑惑般的喚了一聲。
魔王反應了過來。
「......沒事。」
她輕輕的別過視線,乃至是轉過身,背對向達納斯,讓達納斯完全看不到她此時此刻的表情。
不過,猶豫了一會以後,魔王出聲了。
「他叫什麼名字?」
聞言,達納斯眼眸閃爍了一下。
「希恩。」
一會以後,達納斯做出了回答。
「希恩...」
魔王少女低語著,重複念叨了好幾遍這個名字,像是要將其完全記下一樣。
見狀,達納斯深吸了一口氣,又是說了一句。
「明日,那個勇者就會過來,與我等決戰。」
達納斯便報上了最後的現狀。
魔王少女沉默了。
良久以後,她才幽幽的出聲。
「這樣也好...」
少女的聲音,再次帶上了濃郁的哀傷。
「死在那孩子的手中,對我來說,或許才是最理想的結局,最大的救贖...」
當初,自己奪走了他母親的性命,讓他的母親見到了地獄及噩夢。
如今,自己把這條命給他,貌似也是理所當然的。
「這才是我該擁有的終末嗎?」
「這樣也好...」
「這樣,就好...」
幽幽的少女輕泣,在峽谷的廢墟內迴蕩。
許久,都未能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