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這銀子,它不香嗎?
「先前你不讓爹透露身份就罷了,這又是為何?」嚴恪松問。
嚴成錦道:「聖人訓,做人要脫俗,不可存低級趣味之心;這就是低級趣味啊,爹可曾想過?若是欣然赴約,會落下追名逐利的人生污點,不如自執清高,等他人送上淡薄明志的美譽?」
嚴恪松頷首點頭道:「還是我兒想得周全,文心如匠心,心不端,則其文終是一堆俗物,一個不慎,輕則遭唾罵一時,重則遺臭萬年,虧為父聽到消息時,還暗自竊喜,想想真是無地自容。」
嚴恪松沒有赴約,李東陽也沒有赴約。
他們不知道的是,程敏政在府上苦等了兩天,心中悲戚,誰來挑戰老夫啊……
這幾日來程府的,儘是些蝦兵蟹將,浪費茶水。
也不知是被嚇到了還是怎麼了。
李東陽告病,連早朝都沒去,『迎客松』先生連書都不出了。
這是不給我老程面子啊!
左等右等不見人來。
於是……
程敏政怒了,
程府傳出一小詩:
胸中點墨化舟行,一日縱橫三千里。
天寬地廣鍾靈毓,敢問下筆誰人敵。
一首小詩直接給自己封王,道盡了獨孤求敗的寂寞,再次放出戰帖。
無名小詩從程府流出,在茶派和新派的怒罵下,傳播竟然極高,讓詩文並盛派小有名氣了,老程十分高興。
不過,這反而促成了新派和茶派一致對外的局面。
茶派的人紛紛罵到,我家李公高才絕識,寫詩壓你一頭,書法壓你一頭,做官壓你一頭,李公放飛自我了嗎?臭不要臉的!
新派的人更是直接:迎客松先生清新脫俗,才不屑與你這等狼心狗肺之輩為伍!
直接把程敏政氣病告假了。
………………
紫禁城,奉天殿,
弘治皇帝聽聞之後嘆了一口,這是何苦啊?
但弘治皇帝寬厚仁慈,還記得當太子時,程師傅談笑風生的給他講《朱熹家禮》。
每到不懂之處,程師傅總能舉尋常人想不到的例子,將道理講通透,讓他在這雲譎波詭的深宮,尋到一絲溫暖。
沒想到,總是開導朕要想開一點的人,竟然……
自己想不開了?
弘治皇帝派出司禮監掌印太監蕭敬,帶著宮中補品出宮探望。
這些補品,都是從弘治皇帝的用度中節省出來的,他平日生活節儉,不近聲色,此舉相當於割肉餵鷹了。
對臣子而言,是莫大的榮耀。
弘治皇帝還囑咐『始作俑者』的李東陽也要上門慰問,不可傷了和氣。
能說會道的和事佬謝遷陪同,劉健怕程敏政與李東陽再起爭執,也跟著來。
於是,內閣男團,三人成行。
程敏政聽說,蕭敬帶著陛下的慰問來了,連忙從病榻上爬起來:「臣告假,不能替陛下分憂,已是愧疚萬分,如今又令陛下擔憂,萬死難辭啊。」
「『程師傅身體有恙,朕自小得程師傅指點,當然要派人來看望』,這是陛下的口諭,程大人莫要謙讓了。」蕭敬撥弄枕頭,扶他躺下。
程敏政痛哭流涕,感激萬分。
「程公操勞,應當好好休息才是。」謝遷道。
程敏政看見謝遷身後站著李東陽,臉色由白轉黑。
兩人都不自在,氣氛尷尬又微妙。
程敏政臉色蒼白,憔悴無力的樣子,倒不是裝的。
能說會道的和事佬謝遷,又笑道:「克勤兄若不是心中憂慮著我大明的文運,何至於將自己逼至如此地步,赤心奉國,我內閣三人自嘆弗如,向陛下謝罪之人,應當是我們才對。」
沒錯,沒錯,老夫就是為了大明。
於喬兄懂我啊!
明知有奉承之意,程敏政聽了還是很開心。
仿佛陽光普照在花朵上,雨滴打在芭蕉上,瞬間得到了滿足。
程敏政兩眼露出了欣慰的淚光,笑得不可描述。
別人不知道,李東陽和劉健二人知根知底。
謝遷在朝中私底下被稱為『狗皮膏藥』,哪裡需要哪裡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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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員吵架,找謝遷。
有他在的地方,人間處處有真情,朝廷人人有大愛。
明明是追逐名利,從他口裡說來,聽著就是無私奉公。
劉公斷,李公謀,謝公尤侃侃。
內閣的名聲流傳在外,但為何謝遷會在三人中,排名壓軸,還多兩字,還不是因為人緣好。
謝遷能說會道,可不只是「侃」,他善於攻心,程敏政氣病了躺在床上,就是怕被人恥笑貪圖名望。
這點被他看穿了,一番言辭,反倒成全了程敏政。
李東陽和劉健心裡是既佩服又好笑。
四人從程府出來,
謝遷不明白,陛下只讓他們來看望程公,卻對茶派和新派之爭隻字未提。
如今兩派爭得你死我活,倒不像是陛下和睦一家親的風格啊?
「李公和劉公可知是為何?」謝遷問道。
李東陽道:「還是劉公說吧。」
劉健向來是一通到底的直腸子,道:「陛下乃是千古明君,心懷天下,如今百姓安家樂業,陛下自然就有了更高的追求。
春秋戰國,百家爭鳴;盛唐詩分田園邊塞,諸多流派,興起皆源於文壇紛爭,沒有百家齊鳴,百舸爭流的局面,又怎能稱之為盛世?
再反觀我大明,除了賓之的茶派,文壇一片蕭索荒蕪,如今新派的興起,造就了陛下想要的局面。」
劉健對著蕭敬道:「蕭公公,老夫說的可對?」
共事久了,只需給個眼神,其餘三人就能通曉。
但簫敬哪裡聽得懂三人在說什麼,恭敬一笑道:「奴婢實在聽不懂,也不敢猜,不過,有個消息倒是能告訴諸公,咱出宮時,陛下也出宮了。」
劉健和謝遷二人眼瞪得銅鈴一般大,穩重慣了的李東陽,驚訝的反應慢了一拍。
陛下出宮了?
去了哪兒?
三人心中同時冒出來一堆問題。
……
在京師內城的十八線邊緣地帶,一個頗為偏僻的院子前,指揮使牟斌道:「朱爺,這就是迎客松的宅地。」
微訪的時候,弘治皇帝讓別人稱他為朱爺,他喜歡這種套路,牟斌早已爛熟於心。
弘治皇帝大感意外。
沒想到,攪動京師文壇風雲的人就住在京城。
這院子,放在京師毫不起眼,但在住慣了朱門大院的弘治皇帝眼裡,又太起眼了,宮裡隨便一座偏殿,都比這好上十幾倍。
牌匾老舊,戶門緊閉。
弘治皇帝道:「這宅子是誰的是否知道?」
「說來奇怪,這宅子半年前租了兩次,家主姓房。」
牟斌上前輕扣門扉,便粗糙的嗓音道:「我家朱爺拜讀先生大作,特意前來拜謁先生,快快開門一見!」
若是牟斌一人,早已嚯地一下飛入院中,把裡頭的人,拎到自己跟前來了。
但陛下是斯文人,斯文人當然要用斯文的方式,不能舞刀弄劍,更不能持強凌弱。
不多時,門子打開門扉,探出腦袋道:「我家先生說了,不見客,更不見書迷,以後別來了。」
牟斌不好發作,自己武力雖高,卻不善說辭,只能朝他丟了一兩銀子。
登門便要一兩碎銀?弘治皇帝肉痛啊,心裡想著,朕是不會給你報銷的。
那門子瞧了一眼,速念嚴府做人小心經,門外縱有千金墜,事不關己一毛輕。
見了銀子,竟如臨大敵般,速速把門關上。
弘治皇帝驚呆了,這銀子,它不香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