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9頁
可陳術沒有想到,北雁會將自己困囿在這裡八百年。
臨走前,陳術其實有很多話要叮囑他這個小徒弟的,他還沒有等到她真正的長大,他還有許多東西也沒有教給她,他實在放心不下她的,然而沒有辦法了,他只能陪她到這裡,這一切或許在他將她從那死人堆里救出來後就註定了。
水鏡中仍在熟睡當中的北雁大概是預感到了這場離別,她微微蹙起眉頭,陳術伸出手,想要將她的緊鎖的眉頭撫平,然而下一刻,他整個人便如流光一般消散。
北雁感應到了什麼,這首《千歲憂》再也彈不下去,她停下手,茫然四顧,兩行血淚從她的眼睛中淌下,她哀戚地叫了一聲:「師父……」
她希望有個人願意回應,可是與過去的八百年一樣,誰也不能回應她。
蒙在眼睛上的白綢突然墜落,那雙沒有瞳孔的眼睛盈滿了鮮血,顯得她的臉色格外蒼白,北雁抱起古琴,站起身,向喬挽月問道:「你們都看到了什麼?」
喬挽月嘴唇微動,有些不知道該怎樣同北雁描繪那天晚上的場景,陳術被魔修們折磨得沒有一點人形,成了一個血人,即使在這樣的情況下,他也盡著自己最大的努力來保護著北雁。
她最終還是選擇如實相告,陳術早已不在,而他為北雁做的那一切,在八百年後的今天也該讓北雁知道。
天色漸漸暗下,琴弦上浮現出星星螢火,飛舞在這座密林之中。
從喬挽月開口到現在,兩個多時辰過去了,北雁始終沒有說一句話,就呆呆地站在那裡,好似被抽去了靈魂一般。
她想過他可能早已經不在了,卻沒想到原來他在那個時候就已經不在了,就在這片密林之中,或許就在她的腳下。
他悄悄的死去,卻仍放心不下她。
北雁緊緊抱著懷中的古琴,她覺得自己這一生太苦,又覺得自己這一生能得到陳術如此般的愛護,其實已經足夠了。
北雁作為謠鹿,作為一根骨頭就能預知禍福的謠鹿,可是到最後卻是陳術將自己的骨頭送給了她。
喬挽月忽然記起,野史中說陳術並不是皇后的弟弟,而是皇后在入宮前與情人生下的私生子。
喬挽月當時只將這當做的笑話來看,並沒有放在心上,只是剛才在水鏡中,聽陳術說起從前的一段往事,才意識到這些野史是真的。
在遇見北雁之前,陳術實在算不得一個好人,他表面看起來像個正人君子,暗地裡卻籌謀了許多,想要報復他的生母,報復當時的皇帝,他根本不在乎他人的生死,即使在剛開始收養北雁的時候,他也想過要利用她,亂了整個皇室。
可最後,他卻因為這個小姑娘放下了心中的仇恨,離開五采城,開始另外一段人生。
回首這一生,陳術與北雁究竟是誰救了誰呢?
第105章
北雁抬起手摸向自己的胸口,她從那裡取出來一根肋骨,那骨頭瑩白如玉,散發著淺淺的光華,她將那骨頭送到喬挽月的面前,對她道:「世人都說謠鹿的骨頭可以預知禍福,但其實只有右側的第二根肋骨才能言禍福,其他的骨頭說的都是妄言罷了,現在他不在了,這骨頭對我也無甚用處,便給你吧。」
喬挽月搖頭,「不必,世間禍福自有定數,若是一味地去躲避災禍,並不是一件好事。」
明決聽到喬挽月的這番話,臉上露出微微的笑意,並不是很明顯。
北雁輕輕笑了一聲:「確實如此,只是若是那些魔修也能知道這個道理該多好。」
那個時候北雁甚至想過抽出幾根其他的肋骨來騙那些魔修,是陳術不讓她這樣做的。
北雁將那根骨頭在手中搖了搖,骨頭散作流光,散落在古琴上面,古琴發出錚的一聲鳴響,像是在哭泣一般。
都結束了。
「您還要守在這裡嗎?」喬挽月向北雁問道。
北雁搖了搖頭,陳術臨走時,希望她再也不受謠鹿的詛咒,希望她能如同常人一般走遍這天下河山,只是從前她沒能明白他的苦心,以後她會帶著他留下來的這把琴,帶他去看一看從前他們還沒來得及去看的風景。
月色如水般傾瀉下來,流淌在靜謐的樹林之間,北雁同他們告別後就離開了此地,半點都沒有耽誤,她好像是要將那浪費掉的八百年快點彌補回來。
喬挽月在林間打坐,將在長留山上得到的傳承深一步吸收,恍惚中她整個人好像再一次被拖入了深深的海底,微鹹的海水從她的口中不斷地灌入,她聽到海底有個聲音一直在呼喚自己。
秦凡坐在不遠處的地方,此時已經入定了,明決則是坐在樹上,手中拿著一支玉簫,並沒有吹響,而雲落影守在喬挽月的身邊,想著這次她打坐要是出了意外,自己也好第一個過來幫她護法。
等到夜半時分,喬挽月睜開眼,雲落影已經不在這附近了,明決倒是仍坐在樹上,喬挽月仰頭看了明決一眼,她沒有開口,明決卻已經看穿了她的心意,抬手指了指北面,雲落影就在那裡。
喬挽月從地上起身,向著明決剛才手指的方向走過去,雲落影正坐在高高的樹枝上,仰頭看著夜空中的那一輪明月,察覺到身後有人過來,他並沒有回頭,只是輕聲問道:「怎麼過來了?沒有休息一會兒嗎?」
喬挽月搖搖頭,飛身而起,在雲落影的身邊坐下來,從她與雲落影相認以後,好像一直沒有時間好好地說說話,不是去長留山找明決,就是去幫北雁找她的二狗師父,到如今才算將這一樁樁事都給了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