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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師父坐在另一輛馬車上,他年歲已大,又因為病過一回,耳朵已不是那麼好使,扯著嗓子問:“什麼——”
霍金枝只好說:“你們替我給師父傳話啊,我這麼幹吼哪裡行,把嗓子喊壞了可怎麼辦。”
有人挨著老師父的耳朵傳話,老師父抱起胳膊,有氣無力地說:“不然還能怎麼樣,如今天不好,只能在這林里歇一夜,豺狼虎豹約莫是沒有的,在外邊跑了十來年了,什麼地方沒睡過,你們還怕這些?不過,這幾日幸好有大師哥護佑,登台都還算順利”
老人家絮絮叨叨說起話,一時半刻說不完,這兒扯一些,那兒又侃幾句,光憑他自己一個人,也能聊個天荒地老。
邊上的人聽得昏昏欲睡,沒一個人應聲,老師父也不惱,反正他耳朵不好使,就當別人應了聲,只是他沒聽見。
當時雪大,風也大,下了馬車的人就算抱作一團,也會被風吹跑。
馬車也變得不好避風,要不是繩子拴得夠緊,也許連車帶馬都會被掀上天。
半夜裡,霍金枝忽然周身發燙,神志混沌不清地嘟囔了幾句,邊上的人挨著她,還以為夢裡的火爐化作了實質,等睜了眼,才知霍金枝快要被燒傻了。
那人心急如焚,猛推了霍金枝數下,趕緊從水囊里倒出些水給她喝。
“金枝,金枝?”
霍金枝燒得糊塗,問道:“怎的,來的是豺狼還是虎豹?”
“你病了。”
霍金枝往自己額頭探去,可她周身皆熱,自己又怎探得明白體溫。她頭腦一片空白,渾身抖得不成樣子,啞聲問:“我、我頭有些暈,嗓子……嗓子也啞了,是感了風寒麼。”
“你燒得厲害。”
霍金枝怔住,忙不迭捏緊衣襟,雙眼都潤了,只怕自己會死在這。
霍東杉推醒其他兄弟姐妹,幾人一起翻找衣箱,把或薄或厚的衣裳全披到霍金枝身上,沒一人敢告訴老師父,唯恐將他嚇著。
這戲班子的學徒全是老師父撿回來養大的,沒一個是他親生,但都比親生的還要親。
平日裡練戲沒少磕磕碰碰,老師父白日裡不心疼,可一到夜裡,他就要悄悄摸到房中,給孩子們上藥。
“千萬別讓師父知道。”霍金枝壓低聲,又說:“你們也別憂心我,我以前不也常常燒到糊塗麼,幾次都是第二日就好了。”
只是今昨已不能相提並論,如今是大雪天。
囊里的水已經涼透,霍東杉還在餵著霍金枝喝。
霍金枝扭頭避開,她知道囊里的水不多了,萬不能被她一人喝完。她捂住嘴含糊不清唔唔了幾聲,說的約莫是——
別給她,省著些。
半夜裡窸窸窣窣一陣響,聽見動靜,霍金枝真以為來了豺狼虎豹。
她病是病了,耳朵還靈著,當即推起身邊的人說:“霍東杉,你把我腳底的劍和花槍都拿出來,我聽見聲音了。”
霍東杉朝邊上的人使了個眼色,四人趕緊抄起傢伙。
哪料帘子被一把掀開,進來的根本不是豺狼虎豹,也不是山林精怪,而是活生生的人。
跟那人手裡的大刀一比,霍東杉他們手裡的花槍好似小孩兒的玩物。
這還是他們頭回碰到攔路山賊,霍金枝顧不上嗓子,揚聲大喊:“如果是要錢財,我們給就是,別去掀前面那馬車的帘子,我爹在裡面,他年歲大了,會被嚇著!”
鑽進馬車的人不擄掠東西,長刀一架,四處翻找了一陣,氣喘吁吁問:“那邊的馬車,我們也是要翻的。”
“不是劫財?”霍金枝本來燒得有點糊塗,這一嚇,把她嚇清醒了。
“找人。”山賊冷聲。
“我們只是路過此地,哪料碰到大雪封山,你要找的人哪能在我們這!”霍東杉說。
霍金枝昏昏沉沉問:“你們找誰?”
“一個大著肚子的臭娘們。”山賊磨牙鑿齒。
霍金枝搖頭,不知山賊和他們要找的人有什麼仇怨,匆匆說:“我們這沒有,她、她是你的誰?”
“我媳婦!”山賊找不著人,立即從馬車鑽出,大刀往肩頭一架,好似不怕冷。
此時山風小上了一些,山賊肩上的刀看似有千斤重,風吹不跑他。
霍金枝想,哪能是媳婦,根本是仇人。
遠處傳來驚呼聲,分明是老師父在叫。
“別嚇我爹——”霍金枝嚇壞了。
外邊還有幾個這山賊的弟兄,其中一人聽見聲音便窸窸窣窣摸進馬車,看霍金枝病得一張臉緋紅,跟擦了胭脂一樣,忍不住往她面頰上摸。
山賊許是剛喝過酒,醉醺醺地湊過去聞,聞胭脂。
到底是做山賊的,那燒殺擄掠的腌臢事沒少做,根本不知克制為何物,看上眼的,全要奪到手裡,只有捏在自己手中,心才定得住。
山賊雙眼通紅,臉上還有疤痕,兇悍得像是茹毛飲血的獸,湊近說:“你爹?你跟我回山寨,他就是我岳父!”
霍東杉當即拍開那人的髒手,不遺餘力地推向山賊胸膛,氣壓山河般大喊:“滾——”
被那一推,山賊火氣全冒,往腰側一陣摸,拔出匕首便挨到霍東杉的脖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