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掃地僧看著謝音那長滿草的墳,想想又說:“說起來,就是在小孩葬下後的半月,大的那個後腳跟剛踏出廟門,那披髮的行腳頭陀就來了,桃樹就是那時被挖走的。”
他了無牽掛,說起舊事時內心好像毫無波動,說:“我勸過大的那個,那段時日祥樂寺雖然也難,但養他一個不算難事,他執意要走,所幸……走時他未被仇恨蒙蔽雙眼,目光仍是鋥亮。我想,緣分本就難求,人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便隨他去了。”
掃地僧話音戛然而頓,看向引玉,無甚波瀾的心終於浮上了一絲細微的牽掛,猶豫著問:“你們和那對兄妹……”
“她兄長托我們過來。”引玉彎腰往木牌上一撫。
“原來如此。”掃地僧恍然大悟,握住手上佛珠,問:“他如今如何?”
“根骨奇佳,成了修士。”蓮升話止於此。
“好啊。”掃地僧終於露出笑意,轉身欲走,腳步忽地頓住,“你們怎如此執著於那株桃樹。”
蓮升半遮半掩地回答:“桃樹成妖。”
掃地僧一愣,半晌只說:“萬物有靈,它原就近妖,如今能成妖也算本事。”
引玉想到戲班子說起的舊事,說起來,那戲班子就是在臥看山被靈命搭救的,不由得問:“大師留步,不知在那行腳和尚討要桃樹前,您可有在臥看山附近見到過他?”
掃地僧搖頭:“我只有挑水時才會下山,平常時候都是在寺里,他不來,我就見不到。”
引玉思索片刻,又問:“那這臥看山附近,可有哪處是無冬無春,寸草不生的,那地方或許還有一座孤零零的茅草屋。”
這問話聽著像是在為難人,掃地僧卻還是心平氣和地回憶了一番,不太確定地開口:“山中茅草屋不少,不過算得上寸草不生的,只有毗鄰晦雪天的那一處,那個地方叫‘春不度’,原先不是那樣,也不叫那個名,全因晦雪天大雪不停,那裡也跟著陷入難境。”
他擺擺手,拎著釘耙往寺廟走,回頭說:“你們要想知道,可以去問下山的人。”
兩人沒去山下問人,離開寺廟後,直接往春不度趕,在接連晦雪天的某一處,果真找到了一處寸草不生的土地。
黃沙遍天,裸/露的泥土足有三里廣。這地方別說茅草屋了,連一根茅草也找不到,磚石木板全無。
引玉捂著口鼻,話也不想多說,省得吃下一嘴沙,只衝蓮升使去眼色。
蓮升攬住她就往黃沙外走,說:“茅草屋多半被人拆了,時日太過久遠。”
“周圍找找。”引玉不抱期待,不過人都來了,總不能白走一趟,“那年疫病帶走不少人,見過那茅草屋的,多半都不在了。”
“無妨。”蓮升掠到黃沙之外,“問問去。”
臨河處住有人,江水流得極慢,因為流經晦雪天的那一段結了冰。
一古稀老翁坐在江邊,用從晦雪天流出來的冰水洗衣,聽見有人叫喚也不回頭,約莫是耳朵壞了。
看見身側有人,老翁才扭頭,眯眼打量了良久,指起自己的耳朵直擺手。
不知對方識不識字,蓮升假意往袖中摸索,實則變出了紙幅,幅上有字。
「二十三年前春不度 茅草屋 和尚」
老翁湊近細看,看了許久,渾濁的眼裡現出光,擺手咬字不清地說:“住了半年,疫災過後就走咯。”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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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起於青萍之末,浪成於微瀾之間。”出自《風賦》
時間線是:臥看山疫病,屍橫遍野,靈命渡走了因災而死的所有鬼魂,然後晦雪天下起大雪,厲壇始建,接著靈命才回臥看山取走桃樹。
第91章
慶幸老翁看得懂字, 少了一番辛苦交涉,也幸好,這黃沙漫天之地還有人。
周遭只這一戶,怕是得走上一刻才見得到零星屋舍。許就是因為遠離人煙, 爆發疫病時沒人到這, 所以老翁僥倖避過一難。
蓮升收了紙幅, 看向引玉說:“半年,於凡塵而言不算短了。”
老翁久不見人, 約莫覺得稀奇,可眼睛又不大好使, 不得不湊近打量。他心知唐突, 靠近時嘴上還嘟囔一句“冒犯”。
“姑娘家啊。”老翁看了蓮升, 又看引玉,眼眯成縫說:“這位也是姑娘, 打哪兒來的呀, 走路還是騎馬,累不累呀, 吃飯了嗎。”
這地帶異族人多,老翁在這待了數十年,多少學了些外族話,雖多年不說,可開口時還算順溜,過會竟換了外族話來問, 生怕二人聽不懂。
引玉尋思著這老翁耳朵不好使,她答了對方也未必能聽到, 卻還是說:“從晦雪天來。”
哪知老翁又笑著指指耳朵, 不是真想聽回答, 只是想過過話癮罷了。他擰乾手上衣裳,往木盆里丟,一隻手把木盆架在腰邊,一邊撿拐杖。
引玉看老翁起身艱難,便替他拿了木盆。
老翁渾濁的眼驀地一亮,稱讚說:“心腸好啊,莫非是兩位菩薩,灑甘霖福澤世人來的,老朽我何德何能。”
這位若和耳報神放在一塊,簡直稱得上是兩個極。耳報神是倚老賣老,貧嘴薄舌的,要讓它稱讚別人一句,比登天還難,而這一位,誇人的話確實張口既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