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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先這木人不說話,引玉嫌它安靜,如今又有些受不得這聒噪了。她乾脆變出一根繩,往木人脖子上一系,掛到了自己身前,當成掛飾用。
“小點聲,別嚷嚷。”引玉踏進水中,趁如今夜色濃,直接凌波而行。
“這視線好啊,就是繩子勒的地方不太妙,像上吊。”耳報神盪鞦韆般晃了兩下。
“施個噤言術?”蓮升說。
耳報神不吭聲了。
引玉抬手將木人按住,輕噓了一聲,望著遠處的積水說:“這些水能泄了麼。”
蓮升搖頭,“要是一夜間積水全無,還不知要如何解釋。”
遠遠見到有人拿當船用,火燒火燎地往某處劃,引玉便知道,這鎮裡的鬼還在醒,做戲正做得上頭。
一戶家中有人大喊:“報警,快報警,莫永期又回來啦,有人被鋸了一截腿骨!”
“別是程進戎和董垚的鬼魂回來殺人了,他們慘死,也不讓別人好過!”
“報什麼警啊,還不如叫救護車呢。前些天警察都來得比以前勤了,真是鬧心!”
引玉和蓮升匿形潛入,在那戶家中,果真看見有人倒地不起,捂著斷腿哭哭喊喊,血流了滿地。
此處的水將房屋淹得只剩閣樓,此人原先應當是在屋頂,是因夜裡要休息,才鑽窗進屋,哪知進來便丟了腿。
有人手足無措地跪坐在邊上,急慌慌問:“傷你的是誰,看清楚了嗎?”
那人搖頭說:“不知道啊,我剛翻進屋,就痛得要死!我要看醫生,救護車進不進得來啊?”
很明顯,這些人還不清楚自己只是地縛鬼,就算救護車開得進來,他們也出不去,能躺在擔架上被帶走的,只能是空空的軀殼。
良久,蓮升說了一句“罷了”。
“怎麼?”引玉歪身打量她神色。
蓮升翻掌變出一株金蓮,說:“還是讓他們早日醒來為好,只是鬼魂就算離體,這裡的活軀也不會即刻死去。我留一株金蓮在這,省得他們因為靈命再受血肉之苦。”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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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7章
“也好, 如果要借別人的苦難來擒捉靈命,那不就成了無嫌?”引玉看向窗外,外面還有不少人劃著名木盆或是簡易竹筏靠近,扯著嗓子問屋中狀況。
屋裡跪坐著的人別無他法, 只能應聲:“血止不住, 再這樣下去, 可不得流干啊!”
“我好痛啊。”血泊中的人弓著身,好像烤熟的蝦, 抱著傷腿不住地哆嗦。
“報警嗎,還是叫救護車?”跪坐的人問完, 自己又嘀咕了一句, “沒用的啊。”
他的神色有些許迷茫, 好像不清楚自己為什麼會將這句話脫口而出,只是一心覺得, 喊來什麼都沒用。
血泊中的人微愣, 隨之喊得更是痛徹心扉,喊魂一般, 想將身邊那人喊回神。
跪著的人周身一抖,哇哇大哭地抱他,哭喊:“怎麼辦啊,我不想你死,一點也不想。”
兩人攬在一塊,演出了那生離死別的味, 明明身在戲中,卻不願讓身邊人亦或是自己突然清醒。
這哪裡是同甘共苦, 明明是同歸於盡。
這齣戲, 引玉已經看膩了, 她站在窗前不動,連個眼神也不想多給。
“就到這吧。”蓮升挽她穿出房屋,又站在水上徐徐走遠,看著鎮民們苦澀哀嘆。
這些人的神色,可要比頭天在屋頂上見到時要鮮活許多。那時不用做戲,如今這戲台一撘,爐火純青的演技便藏無可藏。
走到開闊處,蓮升才停步。她驀地揮手,掌上金蓮便化作萬千螢蟲,一窩蜂騰天而上,撲向濃雲。
但見濃雲鑲上了耀耀金邊,下一刻雨勢更急,仿若天光傾瀉。
天雨挾光而降,所及之處,眾人嚎啕伏地,他們壓根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一聽見耳邊響起的噹啷鐘聲,齷齪心思便全被驅散。
鐘聲是跟著金光降下來的,雨水拍肩,鐘聲也跟著近在耳畔。
就連那蜷在屋裡斷了一條腿的,也不動不嚷了,他只覺得苦,又苦又悲。
恍惚中,眾人見到了自己在這觀喜鎮上的生生世世,看見了彼此間種下的惡念,看見了壘高的怒怨,看到觀喜鎮從古至今是如何走向衰頹的。
他們陡然清醒,但如今已沒有迴旋的餘地。
天雨很急,那沉厚鐘聲也急到震耳。
一眾活軀上有鬼氣徐徐升起,轉瞬就被金光洗滌乾淨,剩下一具活軀咚隆倒地,好像死了那般。
鎮民們要麼倒在屋中,要麼躺在屋頂,要麼伏在木盆竹筏里,一點意識也沒有了。
活軀上鬼氣全無,雖還有死相,卻不如先前被奪舍時明顯,畢竟此軀的陽壽還不算完全耗盡。
引玉仰頭看天,說:“不過,如果不是靈命,我們也不會知道,這觀喜鎮竟然是這樣的。”
“有因就會有果,就算是你我也逃不過。”蓮升拂去引玉額上的一滴雨水。
“也是。”引玉低頭笑了,“這一趟本來就避免不了。”
斷斷續續下了半個月的雨,這觀喜鎮好像越洗越渾,如今才煥然一新。
滿鎮的黑狗此起彼伏地喊叫了許久,最後自個安靜了下去。金光既送走了鬼魂,又撫慰了這一眾生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