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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翁在邊上窸窸窣窣收拾東西,溫了茶塞到引玉和蓮升手裡,說:“杯子燙過了,乾淨。”
老婦催道:“這兒離晦雪天近,天乾物燥,多喝點兒水。”
她自己也呷了一口,說:“原先我還不信那是個正經和尚,畢竟他蓄了老長的頭髮,又打赤腳,身上還別著酒囊,正經和尚哪會是那模樣,但他念經把大黃送走的時候,真是有模有樣的,脾性又沉穩,光看他一眼,就好像我身心已歸極樂。”
說著,老婦朝老翁睨去一眼,打趣說:“我就仗著他耳朵不好,偏要夸那和尚長得清秀好看。”
老翁坐在床邊給自家老伴捏腿,壓根不知對方說了什麼。
引玉戲謔:“這麼多年過去,那和尚多半也不好看了。”
老婦笑笑,說:“那個和尚麼,有一搭沒一搭地應聲,問他是來做什麼的,他說是來取功德福報的,可是他除了化緣討食外,哪裡也不去,我尋思著,人在家中坐,天上還會掉餡餅麼,他竟說是時候未到,真是玄乎!”
“我記得當時的事,可不是圖他好看。”老婦趕緊澄清,又說:“那和尚真是怪,他脾性是不卑不亢的,後來才知道,他身上雖然別了酒囊,但從不喝酒,那囊袋也不是用來盛酒的,裡面偶有東西撞得咚咚響,也不知是蟋蟀還是螞蚱!後來疫病忽然在村中爆發,他才又下了山。”
“他去做什麼。”蓮升語氣平平。
老婦驚訝地仰頭,朝蓮升看去,捂著嘴笑,說:“我還以為這位姑娘不好開口說話呢,哎呀,冒犯了。他啊,下山給村里人驅邪求福的,凡他到處,得了瘋病的人都好了,應當是有點兒用的。”
“可那疫病呢。”引玉皺眉。
老婦頷首,慢吞吞說:“止不住的,瘋病是治好了,但是疫病越來越嚴重,那和尚在那之後就走了。”
“他去了哪。”引玉問。
老婦搖頭:“我和顏郎都傷了腿,連他是幾時幾刻走的都不知道。那時候顏郎的腿好了一些,勉強走得動了,去打探消息,才知道村里已不剩幾人。顏郎好心,想去山上問那和尚需不需要一些吃食,和尚一個人在春不度,日子可不好過。”
“他走了?”引玉開口。
“沒錯。”老婦頷首,“顏郎到山上時,那地方竟連茅草屋都不見了,更別提人影。”
引玉更加篤定,疫病就是因靈命而起。她仰頭朝蓮升看去,拉了蓮升的手,眸光流轉著,手輕飄飄往膝頭一拍,有暗示蓮升坐腿之意。
外人在時,這在晦暗中流轉的情思,才愈發勾人。
蓮升冷淡睨她,不作表示。
老婦坐累了,又躺了回去,說:“也許正是去到村里,他發現自己力不能及才走的,也不知道他走時有沒有染病。他的福報啊,怕是沒有咯,看來念經祈福,還是不如大夫好,人病了,還是得吃藥的,只可惜那時村里什麼都沒有。”
老翁聽不清她們的說話聲,接不住話茬,怪難受的。他朝晦雪天的方向指,自顧自說:“在疫災過後,我上山找過那和尚一回,但那時候已見不到他的茅草房了,不過,我看見有一道足印未被風沙掩埋,看著是延伸到了晦雪天的方向,不清楚他是不是進了晦雪天。”
他搖頭說:“不過,那時候晦雪天已被大雪封山,應該是進不去的。”
老婦笑說:“兩位姑娘還想問什麼,儘管問就是,能答的我一定答。”
“多謝。”引玉起身,把杯里茶水喝盡了,溫聲說:“沒別的了,要不是碰見二位,我們也許還在當那悶頭蒼蠅,四處打轉,不知道上哪兒問人。”
老婦一愣,小聲問:“要走了呀,你們是……認識那和尚,來這找他?”
引玉張口既來:“當年有約。”
“可惜了。”老婦輕嘆一聲,“如今可不好找啊,天遙海闊的,上哪兒尋呢,他那屋子連一根茅草都沒餘下。”
“四處找找,找不到就算了。”引玉說。
老婦訝異:“你們非要找著他?”
“他欠我們良多。”蓮升說得更是直接。
引玉低聲一笑。
老婦大惑不解,欠債者多半找不到了,這姑娘怎還笑得如此開懷。
老翁看引玉似是要走,連忙看向床上老伴,見老婦給他比了幾個手勢,才擺擺手說:“老朽腿腳不便,不能遠送了,如今也不知晦雪天裡是何狀況,要是膽大的,不妨到裡面找找。”
引玉道謝,同蓮升一道離去,恰好這裡離晦雪天近,從那不毛之地踏過去,便是飛雪漫天。
回到晦雪天,已是一日過去,黑蒙蒙的雪夜裡,哀樂聲聲。
如今康文舟也死了,康覺海故去一事,便不需要再瞞,兩人的哀樂一齊奏響,父子倆也算是別樣的齊整。
這樣大操大辦的喪事,在晦雪天罕見,別家一來不敢拜神佛,二來又沒這本事。
康文舟是死在厲壇上的,康家那些穿喪服的下人,便一路揮灑紙錢到厲壇,天上飛揚的黃紙,和雪花一樣多。
原先跟在康覺海身邊的人失聲痛哭,跟在康文舟身邊的也哭,大局已定,這康家以後必是康喜名的了,他們的“好”日子,才剛剛開始。